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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企秀》——做人做事更要做秀(连载) [复制链接] qr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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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3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国企秀》——做人做事更要做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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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37: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前一阵子,买了一本书。写国企的。一看就是国企内部人写的,国企里的斗争,那真是你死我活,刀光剑影阿……

其实,中国人的那点处世哲学和厚黑学什么的,都可以从这本书里看到了!国企,把官场里的那点阳谋和职场里的那点阴谋已经全都包括进去了。典型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处世智慧大集合!!!

不过,因为我本人就在国企,所以,看了看,感觉这不就是写的zgyqjt那家么?大家可以看看是不是……



引子


       罗部长开完中组部的考评会,刚刚走上楼,今天负责值班的部长办公室秘书就迎了上来:“罗部长,有一位女同志,自称是‘远宏集团’汪书记的爱人,想要见您,您看……”秘书话说到一半,眼睛观察着罗部长的表情。
       罗部长皱了皱眉,低头思索了一下,抬手抹了抹乌黑油亮的头发:“嗯,她在哪里?”
       “我把她安排在小接待室里等着呢。”秘书轻声说道。
       “好吧,我见一见。”罗部长走了几步,又回过身,秘书马上跟了上去,“你把蒋主任也叫上。”
       部长办公室蒋主任走进接待室,看见一个操着南方口音,衣着整齐的中年妇女,坐在罗部长斜侧面的沙发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正在哭诉:“罗部长,就是那个远宏集团的总经理达文斌,把我们家老汪给气成癌症的。老汪跟了您那么多年,从西南局调过来的的时候,身体好好的,您是了解他的,可得替他做主呀。”
       罗部长看见蒋主任站出现在门口,抬手指了指另一张沙发。蒋主任坐下,听女人抽抽嗒嗒接着说:“那个达文斌,任人唯亲,独断专行,在远宏一手遮天。为了整我们家老汪,不择手段竟然诬陷他嫖娼,多坏呀!简直是……我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来找老领导,老上级,当面反映问题的……”
       见女人哭得差不多了,罗部长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慈祥地轻声说:“小汪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以后可以通过正常的组织渠道反映你的问题嘛。”说着缓缓站起来,加重了口气,“回去给他带个话,就说我说的,安心养病,不要想那么多,对身体没好处。”
       “罗部长,那我们全家就全仰仗着您了。”女人见罗部长要走,赶紧站起来,双手接着部长主动伸出的手,轻触了一下。
       罗部长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出门去了。


第一章    一句话定半生


       达文彬正坐在半六边形的宽阔班台后面打电话。听见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便用手捂住话筒,随口说了句“进!”,随即眼角就瞥见斜向自己的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了,秘书朱宏宇像每次一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达文彬收回眼神,仍是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继续口气沉稳地对着话筒说:“这份名单,你们这么报上去,肯定会有问题的。那个刘波,虽然是个处长,可是,他们局只是个处级单位,他充其量也只是个科级干部,怎么排序能放在前面?还有,你们把李健同志跟一般来宾排在一起,这显然不太合适。别看他现在在国资委挂职任调研员,还是正处级,可却是在中央大衙门里了,我看,把应该把他排在嘉宾里面。还有……”达文彬上体微微前倾,一边专注地缓缓用鼠标翻着屏幕上长长的一串名单,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看似商量的口气,可声音里却透着不容置疑,“还有关于一些退休老同志的邀请,你们还得要继续斟酌,斟酌。我的意见是,确实无关紧要的,即使当时是正局级的,也不要来了。他们这些老同志,你一请准到,请谁不请谁都不好。来得越多,落下的也就越多,要是在会上还要求说两句,谁知道能说出什么来……”
       朱宏宇捏着一份材料,按规矩,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离班台有一米远的地方,盯着达文彬无框眼镜片后面,被屏幕映得越来越亮的眼睛,心理不由得就替会务组那个整理名单的家伙担忧起来。唉,从领导的眼神看,没准这个哥们这一辈子就完了。他要知道达总亲自过目这份名单,打死也不敢糊弄。
       达文彬这个电话,足足又打了有二十几分钟,才慢慢地搁下了。他将棕色的高背转椅微微往边上滑了滑,无声地漂移到了班台的主桌后面,转动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低头沉思着,仿佛对面的朱宏宇并不存在似的。
       尽管朱宏宇的膝盖已经笔立得微微有些酸胀了,但看见达文彬阴沉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桌面,就知道领导此时不便打扰,便寻思着,是不是要退出去。可是,要报告的,还一句都没说呢,而且,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出去了,是对领导的置之不理不耐烦了,还是为怕影响领导思考呀?说不清楚嘛。因此,只得一声不吭,晃动了一下双腿,继续保持着谦恭的姿态,耐心等待着。
       没想到,他这下意识的举动,倒是惊动了达文彬。他警觉地忽地一下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桌前西装革履的朱宏宇,脸上慢慢浮出了一泓淡淡的笑意。
       朱宏宇知道,这是领导在示意自己说话。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3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


       “达总,今年新分来的28个学生,军训回来,现在都在会议室里呢。人事处张处长让我过来请示您,是不是要接见一下?”朱秘书微微哈了哈腰,声音洪亮地说。
       “嗯?”达文彬又是凝了凝神,眼珠微微错动了一下,问道:“小朱,有他们的材料吗?”
       “有,有!这是人事处刚拿过来的。”朱宏宇忙上前一步,把一直捏在手中的材料展开,端端正正地双手放在达文彬眼前的桌面上,随即又撤回到了原位。
       见达文彬微微皱着眉头,仔细翻阅着面前的几页纸,同时右手习惯性地在桌面周围划拉着什么。朱宏宇赶紧又上前一步,从桌上的掐丝景泰蓝笔筒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快速拔出笔帽,送到达文彬手边。
       达文彬接过笔,抬起头对着朱秘书善意笑了一下,低头继续扫视材料。
       再次退回到原位的朱宏宇,探寻的口气请示道:“达总,要不我先出去了,就跟张处长说,您现在有些忙……”
       “呵呵,”达文彬放下笔,全身仰靠在椅子上,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和蔼轻松地笑道,“我现在不忙了。”说着,竟然起身站了起来,“走,咱们见见那些新学生去。”
       “哎!”朱宏宇赶紧脆声应答,几步抢到门边,拉开厚重的木门,站在门后,等着达文彬。
       不想,达文彬走到门口,疾速的脚步戛然而止。他仰头想了想,习惯性地抬手捋了捋顺滑乌亮的头发,对朱宏宇慢悠悠地说:“我看这样吧,你去会议室,对张处长说,把那些学生请到我办公室里。”见朱宏宇还有些犹犹豫豫的样子,达文彬笑了,随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去吧,就是随便聊聊,不必搞得那么正式嘛。”
       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走廊里就隐约传来青年男女那种特有的肆意说笑声,等到了门口,就完全肃静下来。门开了,一群年轻人在朱宏宇的引导下,鱼贯进入到“远宏集团”总经理达文彬的办公室。
       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位于公司总部25层办公楼的第22层。一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圈摆放整齐的四四方方白色单人亚麻布艺沙发。在每只洁净,素雅的沙发中间,都隔着一个小小的矮脚红木茶几。往里面看,屋子正中央,是达文彬的那张尺寸硕大的一体化实木班台。台面上,除了正前方覆着一小块黝黑润泽的真皮外,其它整个部分,就像刚刚才打过蜡似的,亮得逼人双目,令人几乎不敢正视。那上面,除了一些日常的办公用具之外,最为惹眼的,是将近半米长,喷鼻引颈,翻蹄亮掌,栩栩如生的一头傲然金牛,流光溢彩,铸工精湛!
在屋子正后方,凹进去的一块壁龛之中,赫然镶嵌着一挂巨幅镂空木雕“万里长城”!这幅楠木原纹艺术品,高近两米,宽可盈丈,气势恢宏,如实景再现,仰望之下庄重,威仪,凸显出房间主人的尊贵身份。然而细细品味整幅画面,却又是行刀运凿洗炼洒脱,线条清晰流畅,淡淡的幽香之下,丝毫不给人以滞重,呆板的感觉。
在后墙一侧,还有一扇标准尺寸,不太惹眼的橡木小门。可以肯定,在门后面,应该还有一间屋子。
现在,晶莹剔透的枝型水晶大吊灯下,端庄沉稳,垂手站着一位四十四五岁,中等偏瘦身材的中年男人。他上身穿一件深蓝色横条纹短袖T恤衫,下身青色西裤,脚下皮鞋在锃亮的暗红色通体砖地面上泛着乌光。这几乎是这个季节里达文彬的标准正装了。此人最引人瞩目的地方是,无框眼镜后面那一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鹤眼。不怒自威,似嗔含笑,几乎一下子能看到你的心里。
       达文彬等大家都走进来了,才上前两步,满面春风,笑盈盈地朗声说道:“欢迎欢迎,欢迎咱们远宏未来的老总和处长们,哈哈……”说罢,抚掌大笑,紧接着便是亲自招呼大家在小沙发上就坐,同时连声吩咐朱宏宇给大家倒水沏茶。
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名声如雷贯耳的达总,原来竟是这样平易近人,笑容可掬。大家不禁立刻就少了些拘谨,三三两两主动寻摸到就近的沙发上落坐。其中有几个过于放松的,似乎在沐浴了领导的春风之后,还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勾肩搭背,交头接耳起来。
       跟大家一起进来的人事处张处长,看到这些缺规少教的孩子们,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暗自扭脸看达文彬。见他仍是一脸慈祥,惬意的样子,便放宽了心情,走到已是座得满满当当的沙发前面,转着圈地逐个给达文彬做介绍。
       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多少还是懂得些礼貌的,领导走到自己面前时,还都知道站起来,不过每个人的表现就不太一样。有机灵点的,躬身双手接过达文彬的手,热情洋溢地呼唤“达总”。其中的亮点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呼唤领导的官称就像叫自己的亲爹一般,甜甜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娇羞。不过有的可就差点意思了,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有蔑视权贵的傲骨,只是伸出单手,唯唯诺诺地与达文彬轻触,便倏地一下,抢先躲开了。
       张处长在边上把这些细节都瞧在眼里,同时不住地侧脸观察达文彬的表情。见达总已经恢复了平素那副张弛有度,皮笑肉不笑的冠冕样子。他暗自揣测,也不知道对今年新招来的这些人,领导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不要紧,好在这些名单,虽是走过场一般,可还是在经理办公会上集体决议通过了的。不管真人表现如何,上面打了招呼的几个,都已经全部招进来了,其他的也是按制度要求,可钉可铆卡的。就算质量良莠不齐,也终究不能完全都怨到自己头上吧。
       达文彬转圈把这些新人逐个巡阅了一遍,扭头看看周围,见场子里除了该着站立侍奉的朱秘书,就只剩下自己和张处长两个人还没座。尽管把角一个小沙发还空着,可他并没有坐过去。而是反身走回到自己的大班台前,将平时给来客准备的那张矮背钢管椅搬起来,膝盖顶着,一边跟那些孩子们继续寒暄:“你们有多少人是第一次到北京啊?……”一边往大家对面推。
       朱宏宇一见,暗自叫了声“不好”,几步就冲上来,敏捷地抢过达文彬手上的椅子,急急地推到一圈人前方。朱宏宇心里明白着咧,把角的位置,达文彬是绝对不会屈尊坐在那里的。据自己多方观察,那个位置应该是“死穴”!就是开经理会的时候,谁惯常坐在这个位置上,谁准倒霉。现在的倒霉蛋,就是公司的汪书记了。这不,已经躺在医院里小半年了,估计最后连离任审计都用不着做,就可以完完全全履行当初的誓言,真正要为事业奋斗终生了。不过这可是个秘密,是自己绝顶聪明的大脑,经过长期观察,总结出来的,打死也不能说!除他之外,知晓这个秘密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达文彬总经理了。
       达文彬一反常态,在钢管椅上落座之前,竟然冲着朱宏宇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这下,弄得他在众人面前心理暖洋洋的,尤其还是当着人事处处长的面。这表明什么,表明领导尊重你呀。一贯的平易近人,大领导的风范嘛。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40: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分
       注意到表示此前曾到过北京的人并不太多,达文彬一边接过朱秘书趁热打铁递上来的亮晶晶保温杯,一边冲着恰好刚在那个倒霉沙发上找准了自己位置的张处长说:“张处长,你看能不能在同学们分到下面各个部门之前,安排去长城,十三陵旅游一趟。那条线比较远,他们现在又没有车,自己去不方便呐。”
       “好,好!”张处长刚坐下去的屁股又抬了起来,躬身答应的同时,赶紧翻开一直捏在手头上的笔记本划拉了几下。
       “关于咱们集团的情况,想必张处长都已经向大家介绍过了。”达文彬习惯性地交叠起双腿,和蔼地看着大家。达文彬见张处长屁股又要抬起来,便及时向他轻轻压了压手。
       张处长这才屁股随着心情,终于一起落稳当了。占着个沙发边说:“是,是,已经介绍过了,但是还请达总再做些重要的指示呀。”
       “好,那我就做一回王婆,再简单地夸一夸咱们这个远宏集团,你们要是听过,可不要嫌我啰嗦呦。”达文彬说着,向大家顽皮地挤了挤眼睛,果然成功地诱导出了几个单纯的笑声,“咱们宏远可是了不起呀,要是从前身那个老研究院算起来,已经有快五十年的历史了。期间出过两位副部长,一位副省长,呵呵,可谓精英荟萃吧。”达文彬满脸是笑,说起自己的家事,厚重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现在的宏远集团,下属两个国家级研究所,三个产品制造工厂,还有各种辅助实体,像情报资料中心、通讯网络中心、物流配送中心等等。可以说是一个集研发,生产,销售为一体的高技术大型国有企业。”
       在听到有些做作的一连串唏嘘惊呼过后,达文彬的语调忽而一转,反而变得像拉家常似的,慢声细语起来。这哪是领导在训话呀,绝对是一位学长在谆谆教诲晚辈嘛,听得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刚才我从你们的材料上看,除了少数几个一本之外,大部分都是硕士或者博士,可以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精英之材呀。不过我要重点补充说明的是,咱们这个远宏集团,虽然是个大国企,每年有几十个亿的产值,还以年30%左右的速度持续递增,但负担却是很重啊。像张处长这些老同志都知道……”达文彬这个领导的优点之一,就是总忘不了在公众场合下,适时给下属帖面子,戴帽子。果然,张处长听了,忙中偷闲扬了扬老脸,作为回报,低头在小本子上划拉得更欢了。“咱们要盖家属楼,还要报销职工和家属的医疗费,负担退休金。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说,集团上上下下,从我这个老总到普通职工,每个人的责任都很重呐。因此呀……”他伸直手臂,向大家画了个半圆,殷切期盼的表情,“我诚恳地希望青年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科技人员,能够尽快岗位成才,为咱们远宏,同时也为你们自己今后的个人生活创造财富。再往大一点说,也只有这样子,才能为社会做贡献嘛。”
       不料有几个实心眼的新人,听了达文彬这番推心置腹的体己话,刚得到领导亲自接见后涨红的小脸,就明显有些黯淡和心虚的样子。朱宏宇见了,不禁在心里暗自讪笑:这几只菜鸟还真是傻得可爱,根本理解不了达总话里寓扬于贬的深意。达总那是谦逊低调的大领导风范,你们以后慢慢见识吧。
       达文彬其实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个效果,心里一动。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浅浅的笑模样,看起来似乎不以为然。可在心里就更加留意孩子们的反应,从表情上观察他们到底有谁能真正跟上自己的节奏。这些小家伙,每个人的名字他还不能立马就叫得出来,可是对各人的长相和现实表现,他却能做到过目不忘。老领导林部长以前曾多次夸过他,这叫很强的“形象思维”能力。这也是达文彬明显有别于一般人的地方。
       达文彬无意中瞥见正埋头奋笔疾书的张处长,一闪念,不安地想,照他这个架势,估计到不了后天下班,自己的所谓“重要讲话”就要在集团内部网站上贴出来了,这可不大有意思。其实,他很有些讨厌政工干部们的这一点,动不动就是断章取义的所谓“精神实质”。如果自己可巧有哪一句说得不够严谨,岂不是授人以柄,自讨苦吃吗?因此有意加快了语速,让他来不及“搜集材料”。
“对于咱们这个以科技创新,带动整体发展的高技术型企业来说,人才是最可宝贵的财富。你们也许还不清楚,咱们每年要进大概100名左右的新员工,可是,具有国企正式职工身份的就你们,为什么?我以前在经理办公会上曾经明确表述过,就是因为要把你们这些人才留住,用远宏能提供的最好待遇把你们供起来,为你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提供最好的条件,为社会造就人才……”
       朱朱宏宇听到这里不觉深有感触。达总这么论证精辟的纲领性讲话,自己此前在办公会做记录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注意得到呢?嗯,看来以后更要向达总多学习,多请教。等散会后,马上就在提交给部里的《半年工作总结报告》中,加上“领导高度重视,激励青年人才,集团自主创新”的重要内容!
       达文彬别看是技术人员出身,可是为官多年,见多识广,又加之善于归纳思考,因此宣传鼓动,张口就成章为一套结合本单位实际的务虚理论来,本可以滔滔如江河之水。不过,他今天的主要心思并不在这个地方,而且,对着这些懵懂的小孩子,侃起来确实也没必要。
看到张处长无奈地垂下笔,眼睛不停眨巴着,急迫恳切地望着自己,达文彬便适可而止,话锋一转指了指他,亲切地对大家说:“我要感谢张处长呀,今天给我提供了一个与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难得的直接交流机会。我想,趁着这个平台,我也要向你们多学习学习。这样吧,下面咱们换一种沟通方式,大家都有什么问题,或者对我,对集团有什么希望,可以像对待兄长似的,都爽快地提出来,我一定做到有问必答。”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4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分
       达文彬说完,端起保温杯很惬意地喝了一口水,抿起嘴唇,笑眯眯地扫视着大家。可是,当大家碰到他那唰亮的眼神,都好像触电似的,不自觉就有些心虚般的垂下了眼睛。在这个非比寻常的场合,谁也不敢贸然先说话。场面就这么一下子冷下来,寂静得连有人脚尖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一直垂手立在一旁的朱宏宇,见此情景,不觉就替领导担心起来。要是再没人说话,这不是晒领导的台吗?领导的心情,就是自己的爱情,领导的尴尬,那就是自己的痛苦啊。尽管急得直搓手,可他知道,在这个台面上,绝对没有自己唱戏的份儿。情急之下,便轻轻挪动脚步,站到张处长正对面稍远处,一个劲地向他挤眼努嘴的。
       张处长其实也在暗自着急,看见朱宏宇逼自己,只能挺身而出了。“哎,这个……”他支吾着看了达文彬一眼,才放大了声音说,“机会难得,如果大家家里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向集团领导提出来嘛。”
       真不错,张处长话音未落,就从他并排的右手边传来了回应:“哦有个困难,不知道提出来,领导允是不允?”这难得保持着原汁原味的陕西话,勾得大家一下子全都转头望过去。只见,搭腔的,是一个长脸大下巴,额头上有两道深深的横纹,头发稀疏的男同学。看面相,明显比周围的一群大不少,不过嗓音却是尖声尖气的。
       噢,达文彬想起来了,此人是今年新分来的两个博士中的一个。书读得多了,怪不得看上去要老成持重许多。达文彬见是博士说话了,越发显得客气。他放平两腿,上身微微前倾,用鼓励的口吻说道:“许博士,你说嘛,大胆地说,不要有什么顾虑,以后远宏就是你的家嘛。”
       “呃,那哦就说咧,是这个样子的。”许博士摇着稍许有些涨红的脸,看似字斟句酌地说,“哦家在农村,哦的母亲现在有病,哦刚才听达总说,集团有一部分支出,是用于职工和家属的医疗费呢。哦就是想问问,集团是不是能给哦母亲报销医药费?”他停了停,看见大家全都关注着自己,信心倍增,不觉声音又大了一点,听起来也更刺耳了,“要是不能全额度报销,至少给报销一部分也行啊。”
       “噗哧”许博士刚说完,从达文彬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达文彬迅疾扭过脸,发现,朱宏宇正捂着嘴巴,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这个,这个……”达文彬实在是没想到,这位饱读诗书的博士,竟然真拿企业当自己的亲娘了。做了多年的领导,他平时最瞧不起占公家小便宜的职工,主观确定为是思想品德有问题,不由得火往上撞,眼睛一下就放亮了。看见这熟悉的犀利眼神,张处长不由得心头一阵紧缩。
可转念又想,抛开这亲民的场合不说,不是自己让人家大胆说的吗?人家既然说了,你能把他怎么样?咳咳,还真是拿他没办法!达文彬思索片刻,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瞬间就恢复了善解人意的样子,和蔼地说:“小许呀,你提的这个,是个个人问题,在今天这种场合,咱们就不多讨论了。但是,你母亲有病,应该抓紧治疗。必要的时候,可以接到北京来。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找我,我还是认识几位名医的。关于职工家属报销医疗费的范围,国家是有明确文件规定的,谁说了都不算,以文件为准。你看这么办好不好?等散了会以后,你去找一趟张处长,我想,他会按照政策,给你一个确切答复的。”  达文彬说完就迅速向一边扭过脸,刻意躲开那个半秃博士仍是意犹未尽的眼神,再也不看他一眼。
张处长面色也很有些难堪,脸拉得老长。心说,可不能让这个四六不通的家伙再口吐象牙了,再说下去,弄不好下面就有什么解放普天下三分之二受苦人的宏大构想提出来呢。到那时候,真找不出现成的文件规定可以敷衍他。这家伙搅局是小,可万一从这些菜鸟堆里,再诱导出个超极品,胡言乱语两句,自己今后还能不能再挑处长这副重担,也许就是两说!不过,好在他经验丰富,没再给其他人自告奋勇的机会,索性直接点将了,“裴小彤,你说说看……”
       裴小彤是部里某位司长的小姨子,白白净净,身材娇小,总是一副笑眯眯很乖的模样。张处长估计,她与姐夫一家接触多了,应该懂得些职场里的基本守则。
       果然,小姑娘抿着嘴唇微微沉吟了片刻,手扶着膝盖站起来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我刚参加工作,一点情况都不了解,也没过多的想法,反正就是多向老同志学习,干好本职工作呗。我想请教一下达总,咱们集团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寻求上市呢,还是凭借咱们现在的雄厚实力,自主发展?”真是近朱者赤,这小丫头不但视角挺宽,立脚点也够高,一冒头就有点总揽全局的味道。嗯,不错,还真有点意思。
达文彬笑眯眯地瞅着她慢声细语地说完,虽然还不能完全将眼前的这个活人,与写在纸面上的名字对上号,可基本上还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5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部分
“嗯,小裴这个问题问得好呀。”达文彬不由自主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实在的,这个问题,也是集团领导和部委职能部门所共同关注的。”一提起这件大事,达文彬的声音就变得抑扬顿挫,掩饰不住决策者的风范,“这里就不免要涉及到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了,就是企业上市与咱们现在的经营模式相比,有利点在哪里?我个人的见解嘛,一是搭建一个平台,吸纳社会上的大量资金,突破财力发展瓶颈。还有一点,可以通过资本运作,在金融市场上,取得比实体产品更丰厚的收益。
从集团目前的情况看,资金没有问题,预计未来几年内的研发生产任务也很饱满,总体来说,是在良性发展的轨道上。要是一下子吸纳了过多的资金,不但要保值,更重要的是要增值。我们不仅要对国有资产负责,还要对千千万万的股民们负责。这样,必定要拿出相当一部分精力为闲散资金寻求出路,集团的整体负担一下就加重了,可能反而会事与愿违。
再说了,上市公司的所有财务资料都要公开,置于全社会的监督之下,这对于集团来说,也是个必须考虑的问题。今天跟大家交个底,咱们集团,为了后续发展,持续发展,其实在对外公布的财务数据上是有所保留的。实际上,去年,全集团完成的产值是147个亿,工业增加值和利润也分别达到了近百亿和30%以上,同比报表多出了一倍多。”达文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意给大家留出唏嘘赞叹,甚至是惊呼的时间。
“但是,上市也有上市的好处。”达文彬端起杯子,很满足似的喝了一口水,沉稳的声音继续说,“就是可以进行资本经营。从管理学和企业经营学的角度上来说……”
       张处长看见可亲可敬的达总,不厌其详,深入浅出地侃侃而谈,心里就有了一种在长官面前将功折罪之后的幸福感。不过,这些新兵蛋子们似乎并不能完全听明白达总的高深理论,因为,有些甚至连他张处长本人还尚不能够彻底理解呢。
慨叹之余的孩子们,有的小脸涨红,一个劲胡乱地被动点着头,有的目光呆滞,显然是不知所然。更多的则是相互间大眼瞪小眼,一看就是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是在说,跟我们说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有用吗?我们离您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呢。
       人事处长是干什么的?就是察言观色,为领导扒拉职工提供材料的。要是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三朝元老,文革期间锻炼成长起来的张处长,绝对是人尽其才。他环视了两圈,惊异地发现,菜鸟堆里竟然还能扒拉出个例外。
原来,在他并排方向,坐着个瘦高的小白脸,薄薄的嘴角含着一泓浅浅的笑纹,深褐色的窄边眼镜后面,一双细长的眼睛灵动闪烁,明显是紧随着领导的节奏,渐入佳境的样子。嘿,难得!这小伙子的名字叫,叫……,张处长转了转眼珠,偷偷翻开手上的材料,低头搜寻……。嗯,找到了,此人名叫杨明峰,男,25岁,是个外地留京的硕士,学自动控制专业的。
       “刚才,我把集团领导层考虑的事情,毫无保留,都跟大家说了。甚至还有一些很多职工都不知道的数据,也向你们坦诚地公开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是宏远集团未来的主人嘛。大家今天坐到了一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够成为懂技术,会管理,而且还要擅于经营的综合性人才。”
达文彬将目光转向张处长,似乎是深有感触地说:“跟他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一起座谈,我的精神也是享受了一顿饕餮大餐呀。打个不太贴切的比方,我认为可以称之为家宴。这种形式,依我看,人事处以后可以多组织几次,让那些部、厂、所的领导也跟大家多沟通。”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接下去还有点时间,咱们尽可以敞开谈。”
       “是,是,这样对年轻人的成长就太有好处了。” 张处长为了控制局面,临时充当起主持人的角色。他的目光来来回回逡巡好几圈,最终还是决定落在杨明峰身上,“女同学说完了,而且说得很好,咱们男同学也不能落后呀。小杨,你就代表全体男同学,也说说看。”
       杨明峰没有准备,遵从张处长的指令急忙站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只是语速有些快:“达总,我在分配到咱们集团之前,就在网上查阅了有关资料,刚才又听了您说的数据,越发受到鼓舞。怪不得网上的评论都说,咱们远宏是老科研院所成功进行市场化改制的典范呢。而您的一些成长经历,更让我深感钦佩。现在,能与您这位学长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聆听您的教诲,我觉得十分幸运。您能不能跟我们这些职场新人谈一谈,您从一个普通科研技术人员,逐步成长为著名的企业家,都有哪些成功的心得呢?”
       嗯?从一个新人嘴里,竟能冒出这么几句条理清晰,隐晦而又不肉麻的马屁话,这是做秘书的材料呀。朱宏宇心里一动,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审视起眼前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在那张略显紧张的小白脸上,他隐隐察觉到了一种锐气,确切地说,是介于聪慧与稚嫩之间的那么一种味道。
朱宏宇心里其实清楚,刚才达总抛出的那些所谓机密数据,都是部委内部合并财务报表时半公开的冠冕数据,是忽悠眼前这些毛孩子的。实际的经济数据嘛,除了达文彬和总经济师之外,恐怕只有天知道!可这个杨明峰不但能够领会,不动声色地顺杆爬,而且还为领导激励人心,树立企业形象有意无意充当了吹鼓手,不简单,确实不简单!
       达文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轻轻地摆着手谦虚地慢声说:“我个人有什么可说的?我想,除了兢兢业业地工作,就是恰巧赶上了某些机会,仰仗着领导和周围同志们的信任和大力协同罢了。要说体会嘛……”他认真地想了想,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还真有一点,说出来与大家共勉吧。就是在学校里靠得是刻苦,在工作中靠得是智商和悟性。”
       见面会刚结束,张处长就在走廊里拉住送他们出门的朱宏宇,急切地小声问道:“哎,小朱,刚才达总关于人才和创新的重要讲话你记下来了吗?”
       “我倒是记了一些,但是可能不太完整。”朱宏宇低头想了想,用惯常的那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回答道。
       “哎,好,好!”张处长兴奋起来,“你把你记的尽量完整地写出来,我拿回去跟我的记录一结合,就是达总在今天见面会上的重要指示,争取明天就在网上登出来。”张处长急迫地搓着手,边转身往电梯口走,边连声慨叹道,“这个指示真是太重要了,太重要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出乎意料,原来竟是达文彬打过来的。
张处长即刻原地站下,脸转向墙壁,哈腰颔首,恭恭敬敬地接听:“达总,请问有何指示?”
       “张处长,麻烦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达文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硬。
当朱宏宇带着张处长重新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时,只见达文彬已经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朱宏宇眼疾手快,马上把刚才开会时达文彬坐的客人椅子,重新请回到原位。
不是有句戏词,叫“相府家奴七品官”吗?可那少了三个字——“相当于”。自己的位置再受人瞩目,毕竟还只是个品级不高的秘书,这点一刻也不能马虎。现在,显然领导们要讨论工作,尤其是人事问题,自己无论如何是要回避的。有时候知道多了,反而容易惹火烧身。朱宏宇又给张处长沏了一杯茶,便出屋去了。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5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部分
       等厚重的大门完全关上了,张处长才在达文彬对面坐下来。刚才被总经理临幸过的椅子面,现在还是热乎的呢。但是此刻,隔着宽阔的班台,他隐隐感觉到的却是对方释放出的森森冷气。张处长不由得佝偻起上身,双手抱住纸杯子,不安地望着似乎顿时与自己便相隔千里,显得威严了许多的达文彬。他这么急着把自己叫回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张处长呀,”眼前这个达文彬,与刚才那个侃侃而谈的学长仿佛判若两人,他声音忧郁地说,“你知道,咱们利用国家技改资金投入的柔性生产线,马上就要通过验收了,现在全集团上上下下都在围绕着这件事忙碌着。”
       张处长不安地晃动着双腿,皱着眉头,脑筋疾速旋转。这个生产线改造确实是耗资几个亿的大工程,可是跟人事处有关系吗?他揣摸,领导这是在借彼言他,等着他主动把话题牵出来。可达总要点的戏,究竟是哪一出呀?多给点提示行吗?
       达文彬的声音越发显得低沉:“对这验收会的一系列组织工作,我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也存在着某些方面的问题。”达文彬在循循善诱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张处长的反应, “比如说,想请的某位领导没有请到,想拿到的题词没有拿到。”
       “我觉得,这里面是个执行力的问题,我们已经有计划,打算在全体职工中间开展一次关于执行力的……”张处长看似有所领悟,试探的声音说。
       “唔……我向来认为,执行力不过是在完备制度下的一种运作机制罢了,而机制的根本是人嘛。所以我想,我们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人的问题。”达文彬客气地打断了张处长,显然,他没有说到点子上,“说实在的,与这次活动有关的同志们都很辛苦,也十分努力,但是,效果并不一定理想。”
       不是执行力?还都挺努力,那就是能力了……对,就是能力问题!能力问题,就是用对人,用什么人的问题,难道他是要对“会务组”进行调整?不应该呀,“会务组”是个临时组建的团队,都是从集团机关或是下属企业里暂时抽调过去的人,再过几天验收之后就要解散了,应该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地跟我谈呐。张处长先用排除法,再用联想法,把管理学普遍原理与本集团具体实践相结合之后,猛然间有所领悟。
       “达总,您说的,我认为主要是管理上问题。”张处长终于抬起脑袋,正眼看着达文彬,“您不是经常说吗,管理的核心就是‘以人为本’吗。”看到达文彬微微有了些笑模样,张处长估计自己大概上道了。在自信心的带动下,他声音不觉就提高了许多,“对机关助理员除了进行定期的培训和考核之外,我建议,还要进行周期性的调整,优胜劣汰……”
       “哎——”达文彬听言,慢慢摆了摆手,“我十分赞同‘以人为本’的核心管理理念,这也是集团领导层一贯倡导的嘛。可是,在构建和谐社会的过程中,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我们不要把上上下下都搞得人心惶惶的。要是这样子,过不了几天,就得有人捅到部里去,那帮子部老爷,肯定是不会为咱们扛着的,随便一个电话打过来,咱们反而被动了。”
       嗯,大概明白了,莫非领导要的是这个?张处长脑子里灵光闪现,眼前豁然开朗,说出话来也添了不少中气,听上去自信了许多:“哎呀,您这大领导比我们站得高,确实是看的更远些呀。为了集团的百年大计通盘考虑,是要把人才培养放在首要的位置上。因此我建议,咱们还是应该更进一步充实机关力量,不断提高机关助理员的素质,尤其是要着意补充年轻的,高学历的人才进入管理队伍,使机关焕发出更大的活力来。”
       “嗯,讲得好呀老张。”达文彬连连点头,随手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烟,站起来一边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往那一圈小沙发边走,一边说,“你们人事部门都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说出来,咱们立马讨论讨论。”
       “哎呀,达总的作风真是雷厉风行啊。”张处长尾随在达文彬身后,自言自语似的轻声慨叹。看见达文彬挑了稍偏的一只沙发先坐下了,才训练有素地在他右手边的另一只沙发上屁股沾着一角坐下来。
领导左手边的位置为上,右手边的位置为下,不可乱了规矩。这老机关的素质,在现在一帮年轻助理员身上,体现的是越来越少了。
       “今年来的这些新人,在工作安排方面,你们原来是怎么考虑的?”达文彬向张处长递过一支烟,亲自先给他点上,随后自己也点燃了,身体轻松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说,“刚才这些孩子们,咱们也都见了,大概也有了个直观的印象,整体素质还是蛮不错的嘛。”
       张处长将那份名单摊开在自己和达文彬之间的茶几上,连吸了两口烟,一边思量着,一边审慎地向达文彬汇报说:“达总您是知道的,咱们每年进学生,都是按照下属各单位提出的用人申请和上级批复的进京指标数量,通盘均衡考虑的。”
他这看似不着边际开场白的意思达文彬听懂了。就是首先声明,如果出了问题,责任不能全归咎于我们人事部门,主要是下面上报和上面政策限制所造成的恶果。达文彬微微笑了笑,表示理解,并且有意将上身前倾,凑近名单,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年我们原计划,直接进入管理岗位的一共是5名。一个是裴小彤,就是高司长写条子的那个小姑娘。因为学的是工民建,我们认为安排进入到‘行政处’比较合适。”
       “跟高司长商量过吗?”达文彬扬起眉毛,关注地问。
       “商量过了,人家高司长挺客气,说‘因才而用’,让咱们看着安排。不论怎么安排,他都没有意见。”张处长说着抬起头,询问的眼神看向达文彬。只见达文彬淡淡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有就是那个许博士,是学国民经济管理的,按专业对口,进入‘经济计划处’。”提到此位高才,连张处长自己都有点心虚,声调不觉低了下去,“还有一个学市场营销的硕士,充实到集团‘市场部’。对这个指标,‘市场部’已经叫唤两年了,今年若是再不给,恐怕不太合适……”张处长自顾自说得专注,忽然意识到达总半天没有答言了,以为自己错了什么,警觉地一下抬起头。发现达文彬正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双目微闭,一手摩挲着额头,看似艰难纠结的样子。知道了,自己讲的很好,领导很感兴趣。
张处长心内坦然,越讲越顺当,似乎是站在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公允立场上,慢声评说,但胆子就渐渐大起来。具体表现在,不时习惯性地借他人之口,轻描淡写地引入自己对某某人的第一印象和细节表现观感。在这个时候,领导一般是不会嗔怪你罗嗦的,他需要更多的素材做为决策支撑嘛。在这二人一屋的场合,出我的口,入您的耳,甚至连“我觉得”、“据我猜测”这些近乎造谣的字眼都不妨偶尔一用。彰显自己深切的洞察力和责任心啊。即使是再过若干年,也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你曾经在他初入职场的第一时间里,有意识地在貌似无意之中,毁了他的一生!
       达文彬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地听着张处长专业而细致的介绍,直到很长时间不再听到他的声音了,才慢慢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前蒙着一层薄雾,令人捉摸不清。他看似艰难地欠起身,伸出右手,指了指茶几上的那份名单。张处长忙站起来,双手捧着递给他。
达文彬仍是不动声色一页一页仔细检视名单和材料,又过了好一会,才悠悠地说:“你们工作做得挺细,情况还是不错的。不过我感觉还是要做一些局部调整。”他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犀利,重重的口气说,“那个裴小彤,我的意见是,放在行政处不合适。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整天在建筑工地上跑,风吹日晒的,太辛苦了。而且,要是哪天再出点人身事故,让高司长跟他爱人怎么交待?我看还是让她到科研处去吧,小丫头说话还行,多接触些项目,还是能干些事的。”
       “嗯,好,好!”张处长连连点头,“这样就太好了。以后跟上面在经费方面沟通起来也方便得多了。”他刚说完就有些后悔,自我感觉话说得太直白了些,忙往回拉了一句,“小姑娘还是挺有亲和力的,与下属各科研部门更容易配合协调。”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5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部分
       “还有那个小伙子,叫……”达文彬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样子是想要张处长抢答。可没想到,眼前这位老机关却跟他耍了个心眼。我知道你是要褒谁还是贬谁呀?没准我猜测一个认为你能满意的,可那位恰恰却是你所讨厌的,反之亦然。这样岂不是没与领导保持一致吗?干人事工作的,错莫大于看人走眼。嘿嘿,干脆,我就给你来个装傻充愣。你不说,我也不说。
达文彬见张处长不停眨巴着鱼尾纹交叠的三角眼,一脸困惑的样子,想到自己总是在大会小会上说,让干部们提高工作效率,于是也就不再坚持说半句话。他装模作样地又翻了翻名单,手指点着纸面,随意的口气道:“哦,叫杨明峰。你刚才提到,他在入集团教育的时候,写过几篇通讯稿,想必文笔应该还可以吧。我看此人外表也还机灵,干脆让他到经济计划处去算了。”达文彬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纸面,根本就没有瞧张处长一眼。张处长清楚地知道,达总这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而是在把自己的决定通知他,“经济处是集团的重要机关,我感觉自从去年老张调到行政处当处长之后,他们笔头子有点弱。”
       听了达文彬最后似乎是解释的一句话,张处长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自己的准女婿,是在被无意中撞见正与宝贝女儿生米做熟饭之后,才托了主管人事的汪书记,去年刚从研究所调到这个号称集团第一机关的经济处去的。小伙子现在会务组借调,会不会是某方面出了纰漏,让领导不满意了?哎呀,这儿女的心,真是操不完呐!张处长心里暗自着急,可脸上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现出来,只能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请示道:“要是把杨明峰调整到了经济处,再加上那个新来的许博士,经济处可就超编了。应付上面每年一度的事业费使用情况检查时,恐怕还得要想想办法。”
       “超编?怎么会超编呢?他们处不是老嚷嚷着人手不够吗?”达文彬大惑不解的样子望着张处长。
       “咳咳。”张处长清了清嗓子,看上去很有些为难,又好似不得不说,慢声细语地提醒道:“按部里人员编制办公室给咱们核定的指标,经济处的编制是16人。前年国资委李处长的爱人从外地调进来,就已经超编了一个了,后来还是今年特批了指标,才少掉一个考核不合格项的。老张调走之后,又空出一个名额,才招了许博士……”
       达文彬听着,脸色逐渐阴沉,忽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他说:“那个许博士嘛,确实是个顶尖的专业人才。只可惜,学的是国民经济管理,太大了。咱们这个小笼子,恐怕装不下这么大的鸟儿。依我看,迟早是要飞走的。”
    “那也好办,就趁着现在各种入职手续还没有完全办妥,把他退回到学校里去算了!就说专业不对口。”张处长这次积极主动,想都没想,赶忙就表了态。

       “哎——,这样不好!”没料到达文彬听完连连摆手,“你想,他说过家里生活困难,供他读书一定不容易。要是还没参加工作,就被退回到学校里,不是对他不负责任嘛,他对家里也不好交代。还有,”达文彬略微思索了一下,眼神犀利地看着张处长,“咱们要是把博士都退回去了,传出去不好听呀。不仅与咱们一贯宣传的‘重视人才,造就人才’的方针是相悖的,而且今后再招学生,谁还轻易敢上咱们这里来?”
       “那可怎么办呢?”怎么办?按老规矩,凉拌(办)!人事部门其实自有自己的一套掩埋垃圾废物的潜规则,可张处长就是不能先说。因为处理厂的选址,还确确实实得按照领导旨意办。
       “我是这样想的,对于这种高端人才,我们要尽量给他们创造一个接触基层,了解基层,自下而上成长起来的良好环境。如此,才能为他们今后的健康发展,打下好的基础,提供更广阔的施展空间嘛。”达文彬又点上了一支烟,随手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到张处长面前,伸手指了指,示意他自助,“这样吧,把许博士安排到情报资料中心去好了。让他沉一段时期,踏踏实实搞些有关本行业经济发展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编译工作。研究宏观的,首先起点要高,也是为他好嘛。”
       “好呀,好呀!”张处长茅塞顿开,夹着烟的手不停晃动着,“他要是知道领导对他尽心栽培的一番苦心,还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呢。”
       “呵呵,可不要跟他明说是我的意思呀。”达文彬仰头谦虚地笑道,“他要是不理解,或是以后心存感激,我可都担当不起呀。”达文彬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绕着茶几悠然踱步,“我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道理,他这个博士还是应该明白的。如果他实在不能理解,可以找他谈,那时候也可以这么跟他说嘛。咱们不也都是从基层这么一步一步地干上来的吗。”
       “那是,那是,我想他是一定会理解领导的一番苦心的。”张处长说着,见达文彬伸了个了懒腰,明白这是领导要送客了,忙站起来。
他心里其实清楚得很,达文彬成长起来的那个基层,绝非彼基层。那可是集团下属研究所中,最关键的一个研究室呀,专门出国家级专家,还有个小名叫“总裁培训班”!这许博士所擅长的经济学,在远宏这个以技术产品开发和生产为主体的大国企里,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边缘学科。如今,在领导的亲自安排下,再光荣进入到一个可有可无的资料情报中心,嘿嘿,可以预见,只要达文彬还在任上,他除了养老和调走这两条明路之外,其它任何一条路,都是死路!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5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部分
第二章    北京是全国人民的


       两天之后,入职培训的最后一项课程“安全生产教育”刚结束,还没散场,新职工们再次迎来了笑容可掬的人事处张处长。
       在几乎所有人的印象里,张处长是个忠厚长者。与嫉恶如仇的武警教官和机器一般冷淡的保密处老师相比,不笑不说话,不说“谢谢”不算完,每次出场,都能给刚离开学校的诸位“童鞋”,带来春天般的温暖。别说,有时候还真盼望着他偶尔现身呢。
       张处长还是穿着那件半旧的深蓝色拉链夹克,健步走到教室前面站下。他看着面前一张张稚嫩而兴奋的脸,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这四十多天的入职培训,大家辛苦了!”不料,张处长朗声只说了个开头便停住了,扭着脖子四下扫望大家。正当各位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什么只说半句话的时候,被搁置在一旁,临时充当教师的那位技安处小伙子,抛砖引玉,无奈率先拍起了巴掌。啊,明白了,这个容易,不花成本!立刻,底下“哗、哗”的掌声响起。张处长听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集团领导的亲自安排下,明天,咱们就去八达岭,十三陵和飞机博物馆旅游……” “哗、哗”又是一片掌声,不过这回比较齐。“大家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有相机的都带上,照张像给家里报个平安。你们第一次出来参加工作,千万不要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呀。我有个建议,希望大家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出一半给家里寄回去。不管家里缺不缺这点钱,都是儿女的一片孝心呀。”“哗——哗——哗”这次的反响不但齐,而且也热烈了许多。
       “下午,还是每天上班时间,大家到人事处,找1712房间的张干事,领取你们各自的《人事采纳通知单》,然后就到各自的具体单位报到,谢谢大家了!”张处长说完,还微微向众人弯了一下腰。哗——底下掌声一片!
       杨明峰排队从矮矮胖胖的张干事手中接过《人事采纳通知单》,看都没看,随手对折了一下就揣进T恤衫的上兜里,扭身向门外走。结果是早就知道了的,现在仅仅是个例行手续而已。说实在的,能有幸分到这个国企巨擘下属的研究所第三研究室,搞数字电路设计已经很理想了,但他还是有些忐忑。这种不安源于老爸在电话里常告诫自己的一句话:工作与上学不一样呀。
       忽然,打身后传来一个尖利高亢的声音,由于是充斥了血气阳刚,听起来更有些不男不女了:“张干事,你是不是整错咧!说好是分到经济处我才来的,为什么这上面写的是资料中心?”
       “呵呵,许博士,我们是不会搞错的,你就是分到资料中心的。”人家张干事真有涵养,在质问之下,声音仍是显得那么亲切温和。
       杨明峰连同身边的几个人一齐都转回身。只见许博士脸涨得通红,半秃的大脑袋在细脖子上僵硬地摇动着,而对面的张干事则正抬手擦脸。
       “这,这……哦学的是国民经济管理,去资料中心,专业不对口嘛,这叫哦怎样发挥所学专长呢!”义愤填膺的许博士向前又凑近了些,手上那张飘飘忽忽的白纸条,几乎都要捅到张干事脸上了。
估计不仅仅是出于礼貌,还有以防再次被飞溅的吐沫星子喷溅的原因在里面,张干事抬手又擦了擦脸之后,沉稳地站起来,仍倔强地保持着笑模样:“你不要着急嘛,听我给你解释啊。集团每年招人,都是由人事处牵头统一出面落实的,最初也仅仅是个大方向。至于具体分到下面哪一个部门,还是要按照最近一段时期的科研生产任务需要,统筹安排,适当调整的。并不是说,当初的意向与最后的结果会绝对完全一致嘛。而且,就算是现在分到某一个部门,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呀,比如我吧,以前就在……”
       许博士粗暴地挥舞着手臂,手上白色的纸片飞扬,身上套着的那件黑西装下摆也一呼扇,一呼扇的:“哦不管,哦要找张处长,张处长是知道哦的!”
       张干事冷眼盯着这个“没文化”的家伙,不觉脸便拉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张处长现在不在,去外面开会了。此外……”他扭脸转向滞留在周围,有助长歪风邪气之嫌的那帮新人,严肃地说,“按规定,你们今天下午必须到所属各个部门报到。如果有相关问题,等报了到以后,再通过你们单位的人事科向集团反应。大家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参差不齐的回应,带的张干事脸上有了点欣慰:“好,那大家就抓紧时间报到去吧。如果还有不明白你那个单位怎么走的,可以再问我。”说着,不理睬兀自生气的许博士,又原位坐了下来,拿起桌上还剩下的几张纸条,低头瞅了瞅,大声喊道:“裴小彤——”
       刚来的这些人不经事,听到人家下了驱逐令,还附带着威胁的口气,蒙蒙的就给镇住了!再说也是事不关己,三三两两就往门外逃。杨明峰刚出门,猛然间身后被人撞了一把,趔趄了一下,扭头才看清楚,原来是丧家之犬许博士,正越过大家,仓惶失措地向电梯口疾走。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高大身板,杨明峰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换了个单位吗,到哪儿还不是混口饭吃,还用得着这么奔丧似的?真有点意思。
       杨明峰乘电梯下到底楼大厅,出门走下台阶。现在正值午后,北京城在浓重混沌的大气包裹下,也迎来了一天中最炙热憋闷的时候。树叶低垂,蝉鸣沙哑,街边小铺大都店门紧闭,招牌在斜阳下无精打采地投下黯淡的阴影。马路上,拥堵的车流踯躅艰难爬行,行色匆匆的打工族穿梭于无所事事的闲散游民之间。城市里的边边角角,仿佛都在竞相散发着温室效应滋养起来的躁动与浮沉。
杨明峰摘下眼镜,掀起T恤衫一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浮土,端端正正地重新戴好,感觉眼前略微清亮了些。哎,自己本科毕业从南方过来,在北京读了三年研究生,可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干燥多霾的气候。不知怎的,自从来到北京的第一天起,杨明峰就对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有着一种模模糊糊,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和陌生感。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真真正正的“北漂一族”,可现在就业了,终于能称得上是正二八经的北京人了,还算不算是“北漂一族”呢?自己的答案是:不知道!反正现在还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归属感和亲切感。哪像回到自己在江淮之间的家乡,出家门,一般走不了一站地的距离,就能碰上昔日的同学、玩伴,就连死乞白脸地大街上跟小贩侃价,也是理直气壮的。
杨明峰不觉回头仰脸看了看身后这座二十多层,见楞见角的集团总部大厦,心想,拜拜了,以后自己便是基层的基层里的一名普通技术人员了,下次再进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5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部分
杨明峰走了不远,来到站牌云集的公共汽车站,抬手从上兜里掏出那张折叠着的《通知单》,想再次确定一下研究所的地址。咦?上面写的地址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怎么风马牛毫不相关呀!杨明峰暗暗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错拿别人的了。急忙把眼神移向《通知单》的最上方。嗯,没错!夹在“兹通知:”与“同志”几个打印的仿宋体字中间,手写的“杨明峰”三个字,他还是认识的。只要不被退回到学校去,管他到哪儿呢,到哪儿还不是干活?
他刚才还怦怦乱跳的心稍微安稳了些,眼睛急急忙忙地就跳行找到了最底下一串黑乎乎的手写字串上,那几个字竟然是:集团经济计划处!
妈呀,怎么很变戏法似的,说变就变了呢,这不是许博士要去的那个地方吗?杨明峰遇此凶信,受到重击一般,顷刻间变得面色惨白,比刚才许博士丧魂失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经济?自己在经济方面,除了会胡花钱,其它绝对是一窍不通呀!那岂不是要死翘翘了?他觉得身上的汗毛孔,顿时全都都打开了,一股暖流顺着脊梁沟倏倏地淌了下来,被腰带拦挡,瞬时又变得冰凉。
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明峰晃了晃脑袋,还梗梗了两下脖子,全身紧绷,冲着那个隐身在空气中的对立面煞有介事地挥了下拳头:“该来的,就让他全来吧!”
他从小就是个喜欢跳跃性思维的孩子。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思维方式的特点之一就是,思维快速启动,不容易被突如其来的事件一下子打懵。弊端嘛也挺明显,就是大脑一热往往不计后果,斩自己和对手都是立决。杨明峰再不敢迟疑,转身就匆匆挤出人群,一边系好T恤衫领口上的扣子,一边往远宏大厦的方向走。
站牌下站着的那个头戴小黄帽身穿红马甲挥舞三角旗,正实践老有所为的大爷,看见这个原本排队排得好好的貌似文静的小伙子,忽然发神经,没头没脑地自己跟自己发了一通飙之后拔腿就跑了,不由得就警觉起来,下死眼盯着他。看他两手空空,不像个带有什么危险物品的样儿,才放了心,瞅着他步履散乱的后影,很惋惜地摇了摇头:这小伙子危害公共安全的可能性虽然是不大,可要按照这个势头持续发展下去,早晚得进安定医院(注:北京的精神病医院)。文艺节目害死人呐,看看眼下电视里流行的什么超女,什么超男的,哪个不跟打了鸡血似的,说耍就耍上了?可以肯定,这小子早晚跟那帮人也是一道。唉!长得溜光水滑的,还这么年轻,可惜了……。
可杨明峰此刻想的却是,一会报完到,要是单身宿舍随即也分下来了,是马上就去招待所取自己的行李,还是在那儿再赖上几天再说?那个老招待所别看旧,还真是个好地方,不但被褥不用自己洗,连开水都有服务员阿姨给打。就是厕所脏了点,呵呵,白璧总有微瑕,将就着吧。
       杨明峰来到远宏大厦底下,第一次在楼前的广场上站住了。他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恭恭敬敬地打量这个似曾相识,用钢筋水泥做成的大盒子。难道我今后真的就要在这里工作了吗?这个变化太突然了,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跟自己憧憬的电路实验室里,每天一身洁白的工作服,徜徉于一堆仪器之中,一点都不一样啊。
这栋大厦他虽然已经进出过多次了,可说实在的,在自己先前建立起的意识里,这玩意跟海龙、华强北那些电子卖场并没什么大区别,他不过是个被人流裹挟着的匆匆过客罢了。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心态变了,视角也随即拧了个个。他头一次惊讶地发现,近距离观察,白框架,兰玻璃镶嵌的远宏大厦真高呀,应该可以当得起“高耸云霄”这四个字。不过外表并不很像培训老师介绍过的,是个插着四根铅笔,抽象的大笔桶造型,更像是……嗯,应该说,更像是个巨大的计算机机箱。方方正正的,里面的各个部门,就如同CPU、内存、硬盘等等部件,经年累月,按照编制好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行。哈,连键盘都有了,不就是脚下一棱棱,一道道的台阶嘛。唉,谁知道二十年之后,从这个机箱里钻出来的那个叫杨明峰的小老头又会是个什么奶奶样?这其中的滋味嘛,到底是甜的?还是苦的?呵,已经感觉到了,原来是咸的,微微的咸里带还着点苦涩。
杨明峰伸出舌头抿着嘴角上沾着的几滴汗水,恍惚间感到被一股舒适阴冷的气流轻拂,穿越时空的思绪顿时就有些清醒。他定了定神,这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在胡思乱想的同时,已登上高高的台阶,来到玻璃镶嵌的大门前了。那股骚扰自己的弱冷空气,发源地就是正中间对开的两道豁口。
杨明峰自嘲地摇了摇头,暗自庆幸,多亏自己这两年毅然牺牲了点玩游戏的时间,抽空翻了几本职场小说,在晚上躺在床上烙饼的时候,也还进行了必要的头脑演练。否则,今天单人独骑突然面对整个银河系,还不得被吓得屁滚尿流不可。嘿嘿,瞧你小子这点出息!
还是老爸此前说得好,北京,北京是全国人民的!谁有本事,就是谁的,千万不要把它看得有多了不起。老爸的教诲,就是儿子的定心丸,杨明峰心里一下踏实多了,还在心里又补充引申了一句: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照搬前几次出入大厦的经验,杨明峰故作老成,一只手插在牛仔裤裤兜里,穿过栅栏般伫立的感应门禁,旁若无人径直就大摇大摆往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走。可没想到,万恶的门禁此时却“嘟,嘟,嘟”地欢快叫开了。也就是在与此同时,从灯光璀璨,宛如星空覆盖下的大厅深处,传过来一句女声冷冰冰的欢迎词:“先生,请问您要去那家公司?”杨明峰不得不站下,循声望过去。只见在一支琥珀色的大理石圆柱子跟前,一张白色的门台后面,敦敦实实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姑娘,正威严地审视着自己。
       嘿,我们以前进出,门禁从来都没响过啊,大家还都以为只是个糊弄人的摆设呢,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以主人的姿态昂首阔步,反到被捕了。杨明峰有点被威慑住了,刚才想要谋反的气焰立刻被打掉了一多半。他紧走几步到了姑娘前面,隔着桌子向她低声细气地说:“您好,我要去经济计划处。”

       姑娘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蓝上衣,软塌塌半旧牛仔裤的小伙子,腰身显得更粗壮了。可能还要以示威严,她又伸手拽了拽红西装的下摆,很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就说,要去哪家公司吧。”说着扭转身,抬手指了指身后墙壁上跟挂鞭似长长垂下来的两溜铜牌队列,“我们楼里面,公司多着呢”。
       以前还真没有注意到,原来在这个“远宏大厦”里,竟然还藏着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公司呢。噢,杨明峰想起来了,曾经在培训时提到过,远宏集团是这栋楼的业主,除了裙楼之外,只占据了16层以上的10层,其它层次都是面向社会公开招租的。怪不得人家问到底是去哪家公司,还真有道理。
       “我是远宏集团今年新分来的学生,现在就要去经济计划处报到!”连这个长着鹅蛋脸,把门的小丫头都敢藐视自己,杨明峰自尊心受到挑战,有意向她逼近一步,理直气壮义,正辞严地告诉她。
       “新学生?”鹅蛋脸有些心虚了。前车之鉴证明,他们这些有学历的,真分到机关,要是还恰好进了保卫处,即使是在最底层跑跑颠颠打杂的主儿,也是自己的领导呢。于是她脸上就有了些笑模样,不仅口气软下来,连称呼也变了,“那您的《报到证》呢?”
       “《报到证》?早就交了,来集团报道的时候,就交给17层的人事教育处了。”杨明峰此刻,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搔了搔脑袋说,“我们培训的时候进来,从没查过呀。”
       “啊,那是因为你们人多,事先联系好了,门禁暂时就关闭了。”鹅蛋脸听了对方故意带着细节描述的两句话,从心里已经肯定,面前站着的是确实是自己的同志,所以也乐得跟他多友好两句,“你们都没有‘出入证’。要是每个人进门,报警器都乱响,多影响大家工作呀,人家是会投诉的。”她说着,抹嗒了一下眼皮,有些抱怨似的说,“您不知道,底下那些小公司,素质低着呢,动不动就要投诉,我们没少扣钱。”
       杨明峰听出她有主动示好的意思,可一心急着办自己的正事,便客气地说:“请你告诉我,经济计划处在几层?我得赶紧报到去。”恐怕是受“芙蓉姐姐”的毒害吧,不知怎么的,杨明峰就是不喜欢鹅蛋脸型的女孩子。他喜欢三角脸型的,要是再按上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才叫一个妩媚,那才叫一个风韵。
       “你们有那么多机关,具体一个在哪一层我可不知道。”鹅蛋脸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嘴里还带着一丝怨气。她转着眼珠想了想,狡黠地笑了,“你不是知道人事处在17层吗,到那里打听一下,不就清楚了。”
       “嘿,真聪明!谢谢,谢谢!”杨明峰受到礼遇,心情愉快,随口就夸了人家一句,同时转身往大厅深处的电梯口跑去。
       “不客气——”不看脸形,这娇嗲的声音还真好听。
       杨明峰出了电梯,拐进长长的走廊,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此前领取“通知单”的那间人事处办公室。隔着通透的玻璃门,只见胖胖的张干事正站在一张桌子前,往手边码得高高的一摞子档案盒里装材料。
       杨明峰轻轻敲门,可是这死硬的玻璃不像木头,受振动引发的响动极小,张干事根本没听见。还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重复着“抽取盒子——掀开盒盖——拿材料——低头简单看一看——装进材料——扣上盒盖”这套简单的机械动作。他上肢节奏简洁明快,圆脑袋随着手臂不停地上下左右摇动,似乎不仅干得津津有味,而且还黯于此道。
       杨明峰考虑,不能再用力敲门了,再用力,就快要变成讨债的了。无奈之下,顾不得礼貌只得推门而入,但还是怕突兀打扰了张干事的雅兴,不敢太放肆,只能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站在门口不远处,“嗯……,嗯……”地叫了几声板。
       张干事受到惊扰,猛然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稍显局促的年轻人,微微愣了愣,继而严肃的脸便像花儿一般绽放了:“呀,小杨来了。”他迅速扔下手里捏着的一份材料,张开双手,扭身就向他奔过来,热情洋溢地说,“去你们处里报到了吗?见到你们徐总没有?”
       嗯?徐总?杨明峰心里纳闷,经济计划处既然是个处,领导本应该称呼为“处长”才对呀,这个“徐总”是从哪儿论的呢?可怕露怯,还不敢深问。本来路上一直想着要问问人家,为什么自己的单位一下就变了?现在临时连这个想法也放弃了,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还没有。我在大厦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找到经济计划处,只好跑回来求张老师给指点一下。”
       “哎呀,小杨,你以后可别再这么叫我了,我可担当不起呀。”张干事笑意未减,声音却是故作谦逊地提高了,“以后咱们就是机关里的同事了,还要互相协助呢。按咱们的习惯,你就叫我张干事就可以了。”
       “那……那,张干事”杨明峰对这个官称还有些不大习惯,即使说出来也有些拗口,“请您告诉我经济计划处在哪里?”
       张干事正要答话,身后桌面上的电话响了。“等一下啊。”他说着,两步跑回到刚才那张桌子旁,抄起电话接听,“哎,哎,处长您好,是我……,”张干事说着,扭头不自然地看了不远处干站着的杨明峰一眼,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可杨明峰还是能听得真真的,“……已经搞定了。他刚开始还真是有点要找别扭的意思,嚷嚷着要找您,我就说您开会去了,呵呵。后来让我连哄带吓唬的,几句话就没事了,……,嗯,我办事您就放心吧,等他到了情报中心,过不了半年,就彻底踏实了……”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0 17: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部分
       想都不要想,杨明峰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伤心欲绝的许博士,于是在一旁就有些尴尬。除了与自己有点关系之外,毕竟这偷听别人隐私,总不是光明正大的呀。可此时,想不听都不成了。现在就退出门去吧,那就等于告诉了张干事,他不仅听到了他说话的内容,而且还听懂了。继续站在这里吧,岂不是灌进耳朵里的就更多?不关自己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却善解人意“滴,滴,滴”地响了。他赶忙从裤兜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条贩卖假发票的垃圾短信。杨明峰随手刚要删,可突然灵机一动,呀,这哪是垃圾短信呐,纯粹是上帝的信使嘛。他赶忙转过身,慢慢走到关着的门边上,面墙低头举着手机,假装回复短信,在键盘上胡乱地按起来。这样就理所当然离张干事远了些,他说话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了。
       当杨明峰在手机上从“一”开始,以一阶等差数列一直按到“九”的时候,才听到身后传来电话撂下的“喀吧”声。他耐着性子,又继续按到“十五”,才恋恋不舍地按了“删除”键。他转回身揣好手机,,神情坦然重新来到张干事近前。
       张干事其实自打填写了“通知单”之后,也一直在关注着这个来路不明,交了“狗屎运”的家伙。他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此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竟能成功上位,抢了各项条件都比他优越得多的许博士的位置,轻易跻身号称是全集团第一机关的“经济计划处”的呢?是他背后有硬人?不像呀,有人能不知道经济处在哪一层吗?随便给那个“关系”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全清楚了。那就是他自己运作的结果?应该说可能性也不大。这个好位置,可不是随随便便花几个钱就能买到的。再说了,瞧他刚才从自己手里接过“通知单”时随意的样子,一点都没看不出成功的喜悦呀。而且……哎呀,还真把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机关给难住了。
       张干事看到杨明峰眨巴着细长的眼睛,恭恭敬敬,一副等待指点的样子,脸上忙又泛起了笑纹:“刚才接了个电话,让你久等了。经济计划处就在大厦的第二十一层,在老总们的楼下,你记住了?”
       “谢谢,谢谢张老师!”杨明峰连忙向张干事哈了下腰,“第二十一层,我记住了!”
       张干事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哎,不客气,不客气!你这个小伙子,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叫我张干事。”
       杨明峰率真的表情里带着稍许扭捏,又脆声答道:“那就谢谢张干事了。”
       看到杨明峰连跑带颠出门的背影,张干事更加疑惑了。他摇着头自言自语地浅笑道:“也就是个普通的孩子,哪能有那么大的能量?真是……”他思索着,即刻把面前那些碍眼的档案盒,往边上推了推,挪动鼠标用点开计算机,用口令登录了集团人员档案库。
果然,新人们的档案前天就已经输进去了,一个查询命令,杨明峰的老底就全露出来啦。
       张干事饶有兴味,上上下下在屏幕上翻了几个来回,发现这个杨明峰,除了老爸是某所军队高校的退休教授这一个闪光点之外,在其它方面,还真是一般般。当然了,在大学里当过学生会的宣传部长,社会实践论文得过奖,电脑游戏大赛入过围……,可这些糊弄人,小儿科的玩意,在每年新添加的“栋梁”里面,随手一撮就是一簸箕,又能说明些什么呢?而且,“远宏集团”与军方也是素无往来呀……
       “叮咚!”电梯来到21楼,杨明峰走出电梯间。可令他深感意外的是,绕着静悄悄的“回”字形走廊转了半圈,竟然还没碰上一个可以搭话问询的活人!
走廊一侧,是一间间宽阔整洁的大办公室。透过毫无私密性可言的敞亮玻璃门向里面看进去,是排列整齐的淡蓝色工作隔断。现在,隔断里的扶手转椅上,全是空的!这可真有些奇怪了。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啊,这地方与人事处走廊上人来人往,脚步声不绝于耳的热闹情形相比,整个就是一人间蒸发后的遗址嘛。
       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下涌上杨明峰的心头!哎呀,张干事是不是在骗我?也许压根就没有经济计划处这么个鬼东西。难不成是故意找借口,要把我给退回到学校里去?嗨,要真是这样,有这个装神弄鬼的必要吗,直接说“再见”不就完了?我绝对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大不了到中关村卖货去。
       杨明峰胡思乱想着又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道两扇对开,与众不同的深棕色木门。门上亮晶晶的黄铜牌上印着加粗的三个宋体字——“总经济师”。
       杨明峰可不是傻子,见到这个牌子眼前立马一亮,迅速就联想到,刚才张干事对他说的那个“徐总”,莫非就是总经济师兼着的经济处处长?推断完全合情合理呀。
别看杨明峰刚才还是慷慨激越,可人总得要吃饭的呀。现在这份即将到手的体面工作,可不是大风白白刮来的,是他含辛茹苦19年,点灯熬宿挣出来的。他满怀希望在门前恭恭敬敬地站下,勾起手指,“当,当,当”不轻不重敲了三下门。门里无人应答。再敲,仍无应答。杨明峰眼巴巴瞅着黯淡的大门,无奈地歪了歪脑袋。
       都快要绕场一周了,就在杨明峰几乎要完全失望的时候,真没想到,透过一个标着2106号码的玻璃门,在一间明亮宽敞办公室的紧里面,竟然并肩站着一男一女。二人脑袋凑得挺近,共同看着女人手里端着的几页纸,戳戳点点的,正在说着些什么。
杨明峰不由自主就笑了。他这回再也顾不了许多,伸手就推开门,一大步跨了进去。“请问……”他刚刚吐出来两个字,屋内二人立刻循声抬起头,警觉地向他这边望过来。
       “你找谁?你有什么事?”那个有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慢慢垂下手,语调生硬地问。
       “请问,经济计划处是这里吗?”杨明峰不卑不亢的声音回了过去。
       “你就说,你有什么事吧。”老太太显得颇不耐烦,脑袋一点一点地说。
       杨明峰还要开口,不料这时,那个男人倒开腔了,“你是不是杨明峰?”
       哇,听到这熟悉的三个字,宛如沐浴在阳光之下,杨明峰顿觉春天般的温暖,一种找到组织的幸福感,让他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他连忙上前几步,连声说:“我是,我是杨明峰,是来报到的。”说着,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对折着的“通知单”,双手展开。
       一男一女相互对视了一眼,男人随即便撇下老太太,穿过屏风夹道,向他径直走过来。这人大概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圆肚,白脸盘,走起来晃晃悠悠,韵味十足。他来到杨明峰面前,随手拿过“通知单”,宽大的眼睛片后面,一双圆鼓鼓的眼珠子咣当着略微看了一下,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满面笑容。
男人底气十足的标准京腔听起来很是悦耳:“欢迎,欢迎,你找得没错,这里就是经济计划处。”他说着,把“通知单”又递回到杨明峰手上,同时奇怪地问:“哎,人事处那帮人没通知你吗?”
       “通知什么?他们什么也没说呀。”杨明峰一脸困惑地接过“通知单”,随之心里猛地一沉,他怎么把单子又还给我了,而且还问我有没有接到什么通知,难道是经济处拒收我的通知吗?
       “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那帮子人还等干点什么事?”老太太一边拿钥匙打开一个浅灰色的铁皮保险柜,一边扭脸鄙夷地说。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1 12:3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部分
       “嘿嘿……”男人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两声,转头向杨明峰解释道:“你算是来巧了,要不现在处里一个人你都碰不到。明天是国家落在咱们集团的重点项目,柔性生产线改造验收会。从国资委到财政部,全国有近百个协作单位的头头脑脑们全来了。咱们经济处从处长到小兵,全被派过去忙乎接待任务了。本来还有一个同志值班留下来看电话的,不过刚才也被临时调出去给徐总送材料去了。”啊,杨明峰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二十一层里空荡荡,像放假过年似的呢。并且顺带着也弄明白了,闹了半天,眼前这个品相十足的人并不是徐总。“上午接到人事处的电话,说你下午要来报到。我当时在电话里就跟他们说了,让他们直接通知你,等明天正常了,再过来。”
       杨明峰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眼前的这个人,一看就是老机关的派头,说起话来不仅条理清楚,用词得体,而且话里话外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机关人所特有的傲慢和世故,没说上几句,就把自己心里所有的疑惑全给解答了。以后有机会可得向他多学着点。
       这时,老太太也走了过来,手里就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女式挎包。她对男人说:“刘立新,咱们赶紧过去吧,那边还等着咱们呢。”
       “好。”刘立新回答着,大眼珠子一上一下看着杨明峰,“小杨,那你就明天下午上班时间再过来吧。我和朱师傅也马上就要到会场去,那边人手不够。”
       听到他们要到会场去,杨明峰心里就翻腾了一下。自己从小长到大,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大人物,那么大的场面呢,热闹是一定的。可最重要的,还绝对是个开眼界的难得机会呀。现在的自己,除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用得上的那几本破书和一把子傻力气之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他就想起了家里部队上那帮子“公务员”,谁肯卖力气,谁就有比别人多些的入党、考军校的机会。便竭力显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搓着手笑着争取道:“会场上需要不需要打杂的呀?要是人手不够,别的我不懂,跑跑腿还行。”
       “是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新来个小伙子呢?”朱师傅眉开眼笑地说,“你就跟我们一起去会场吧。哎呀,大伙都快要忙晕了。”
       看来刘立新对杨明峰的印象不错,拍了拍他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那就走吧。”说完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走到一张桌子前,拎起一个皮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串带着遥控器的汽车钥匙,率先出了办公室。
       三人到了楼下,出后门。不太宽绰的院子里满满当当,横七扭八,停满了各色小汽车。刘立新径直来到一辆墨绿色的富康轿车旁,打开车门,翩腿就大模大样坐到驾驶座上。杨明峰学着部队小车司机的样子,紧走两步,拉开车后门,伸手搭在车沿上,恭敬地说:“朱师傅,请上车。”朱师傅一边往车里坐,一边喜滋滋地说:“哎呀,小杨,别搞得这么客气嘛。以后叫我朱师傅,或是叫我的名字朱会欣就行。”杨明峰乖巧的样子,脆声答道:“哎,朱师傅。”随手推上车门,自己坐到前排刘立新身边。
这辆富康车,驾驶台上摆着一只系着粉红围巾的毛绒QQ企鹅,底板上还散落着几块花花绿绿的糖纸,一看就是私家车,估计十有八九还是刘立新本人的。看着刘立新倒车,换档一副老道的架势,杨明峰不禁心生羡慕。自己的老爸在部队上干了一辈子,说教授,那是给外人听的,在学院里其实就是一名普通教员,到现在也还是蹬着两个窄轱辘每天跑。跟他们这些在大国企里“拿饷”的相比,差得海了去了。就说眼前这个刘立新吧,40岁不到,从他一路上志得意满,话里话外透出的信息推断,在北京一定是有房有车,而且还考虑着国庆长假全家到南方旅游。唉!真不知自己到了他这个岁数,能不能也混得这么脱离群众!
本来,杨明峰还对自己不能身穿白工作服,出现在满是仪器的实验室里而有些懊恼,可这会儿,倒是渐渐安然了。哪儿的黄土不埋人?自己虽然是个普通人,可并不算笨呀。只要认真做事,不管是干技术,还是混机关,还愁吃不上一碗饭?嗯,不但要吃上,而且还要争取把这口饭吃饱,吃好!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1 12:4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部分
第三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刘立新开着自己的汽车,腻腻歪歪好不容易扭上了三环路。这北京的三环路,如果不出意外,白天里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堵车。长长的车流踯躅穿梭于由尾气和尘土编织起来的走廊之中,就像一圈经年未洗的彩练,在一栋栋高楼大厦间纠缠环绕。这个城市人多,物价贵,空气不好,还缺水。可以说,除了适宜建都,其它一无是处。可就这一点似乎就足够了。
       车子来到会场,在灰制服保安的引导下停在门前的便道上。这个所谓的会场,其实就是北京颇有名气的西苑饭店。远宏集团为了召开盛会,今明两天包下了饭店的大部分。现在门口隔几步,就不伦不类地站一个穿黑西装,带白手套的引导员兼保安。杨明峰看见刘立新向这些“山口组”分子不时地挥手致意,遇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圆胖子,还主动停下来闲扯两句,不禁就有些纳闷。等进了拉着大横幅的饭店大堂,朱会欣才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保卫处的这些人,都打扮得像个什么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显得咱们这么大的集团素质也太低了吧。”
       杨明峰也是颇有同感,刚想顺杆爬,顺着朱师傅来上几句附和的高见。但是观察到刘立新与上次听到朱会欣笑话人事处一样,还是不置可否“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心里就有点明白了。这个家伙还真是挺“油”的,轻易不肯表明自己的观点。嗯,在机关里,以后可得小心说话!
       三个人直接奔向横幅底下的报到台。苫着猩红色金丝绒台布的长长桌子后面,热热闹闹地围着三拨人,看服装打扮,有的整洁素雅,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有的装束繁芜,估计应该是来自中小城市的贵宾。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体态健硕的大叔,上好的苹果牛仔裤上顶着一件考究的黑条纹西装,看得杨明峰不觉直了眼。可刘立新瞥见了,倒好似一下子见了亲人一般,冲着这个宝贝直通通地就走过去,从后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叔回头,垂眼看见刘立新,也老朋友似的热烈与他握手。二人手拉手穿过人群,走到一旁才松开,比比划划热情洋溢地寒暄起来。
见杨明峰忽闪着双眼不解的样子,朱会欣在一旁冷笑着说:“小杨,别看那人爆发户的样子,却是这条生产线上一个重要检测部件的供应商。这种微米级的部件,全国就他自己开的那家乡镇企业能生产,你说绝不绝?咱们买他的东西,还得求着他呢。”
       “呵,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啊。”杨明峰调皮地笑起来,不知不觉就学着刘立新的口气品评了一句。嗯,此情此景,他还真找到了一种主人翁的自豪感。
       “小杨,你在这里等刘立新回来,让他给你分派任务。我先忙我自己的事情去了。”朱师傅拍了拍自己的提包,一晃身,挤进人丛就不见了,留下杨明峰呆呆地站在原地。朱师傅对自己,态度一直都是有些不冷不热的,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好,还是老机关的矜持?抑或还是有什么其它的顾虑吧。杨明峰歪着脑袋,想不明白。
       几分钟之后,刘立新脸上带着残余的笑容在远处冲着他招手:“来,我给你派个活。”
刘立新带着杨明峰来到报到台后面。只见台子后面二人一伙,共有三组工作人员,有站有坐的,脸上保持着僵硬的笑纹,正忙得不可开交。刘立新把他引到其中一位坐着的小伙子身旁,那小伙子一看见刘立新,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浑厚的男中音说:“你怎么才来呀。京外计划口的都来了好多人了,处长让你过去陪客人呢。”
       刘立新点着头对小伙子说:“路上给你带来个帮手,”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杨明峰,“他就是咱们处今年新分来的小杨,杨明峰。”又指了指小伙子,“咱们处的小孟,孟凡群。”“你好,你好。”两个人几乎同时说,相互伸出手使劲握了一下。
“小孟,就让小杨帮你们跑跑腿吧,我得赶紧上楼去了。”刘立新说完,便匆忙挤出人群,寻着那个仍在远处等着的牛仔裤老兄,向大厅后面走去了。
       杨明峰站在孟凡群等六人身后留心观察,很快就看出了点门道。原来,这三个组,是流水式作业。第一组孟凡群在一叠卡片上分别登记客人的姓名、单位、职务,另一个人转手接过卡片,即刻录入到计算机里。第二组按照客人登记的信息,分派房间。一般的客人住二人一间的标准间,企业负责人享用商务套间,至于贵宾嘛,就有豪华间侍候着。不过,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出去一间豪华间。第三组两个漂亮小姑娘干得是分发材料和纪念品的体力活。装在印有公司徽标拎袋里的纪念品,分成两个档次,一种是1000系列的摩托罗拉手机,低点的是苹果的iPod音乐播放器。
       现在正是报到的高峰期,台子前人头攒动,一波一波就跟吃大户似的,喧闹兴奋,直到拿了礼品,才算消停。有性子急的,当场就打开礼品包装盒,忙不迭地试用起来。于是满大堂里,形象对比强烈一下就分成了两类人。一类是举着新手机,“喂!喂!”地大声吆喝,另一类,则是耳朵上垂着两条白线,一声不吭,低头浅笑。
五湖四海的新朋老友,都冲着一个革命目标,汇聚在这顿时显得狭小了许多的大堂里,什么人都有,这不就来事了嘛……。
       在流水线尾端,一个黑黑瘦瘦,粉红色短袖衫四十多岁的男人,操着“死尸”不分的南方口音,手上握着一个小小的iPod,正急赤白脸,粗声大嗓,愤愤地教训发礼品的漂亮女孩:“侬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我再跟你讲一遍,全国联保是按照‘保证书’保修的,你一定要给我填好,再盖上你们公司的销售章,否则我拿回家坏掉了,还要再跑到北京来吗?”
       穿着白衬衫的高挑女孩脸涨得通红,声音不大,但是挺坚决:“我们的礼品,也是从销售商那里成批买来的。这么多,哪能给你盖销售章呀。”
       “那你说,我这个要是一年之内坏了怎么办?”“死尸”已经狂躁起来了,两片厚嘴唇上沾着一圈白沫,“你们北京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这么对待客户的吗?把你们领导找来!”
       “我们领导不在!”女孩子退后了一步,扬起脸不屑地斜瞪着他。
       这女孩子干脆的一句话,可真把永远拿自己当“上帝”的那位爷给气着了。他脸一下就变成了“肝脏”色,撇下蛮横的小女孩转向周围寻求支持:“远宏集团怎么能这样子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领导都不出来说一句话,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观众们看见他要玩现场互动,纷纷后撤,给他亮出了一块圆圆的场子。
       这时,圈内小碎步跑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满脸堆笑举着手机,凑近“死尸”点头哈腰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死尸”微微一愣,接过小伙子递上来的手机,霸气十足地先是冲着话筒“喂”了几声,随后声音便慢慢低下去了。再后来,将手机一把捅在小伙子怀里,低头拎起自己的礼品袋,跳出圈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你还可以嘛。” 孟凡群赞许地拍了拍刚走回来的杨明峰肩膀,“都跟那个人说了些啥?”
       “嗨,其实也没什么,”杨明峰很有些得意,“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有这么一个iPod,也不知道是她老爸是怎么得来的,就是个裸机。后来坏了,拿到苹果客服一问,人家保修就看机器号,一年内生产的都可以。我刚才就是打了包装盒上的800电话,让客服小姐亲口告诉那个人的。”
“就这么点?”孟凡群还是不信!对不讲理的人讲道理,不是胡说八道嘛。
“我还跟他说了,老兄,我也是来开会的,发现外面的那些保安,全是远宏公司请来的,咱们不吃眼前亏,快走吧。”
没想孟凡群听了杨明峰耍的小聪明,眉头皱得紧紧的,竟用有些敌意的眼神盯了他好几秒钟,才阴沉沉的口气警告他:“你这么信口胡说,要是真捅了篓子,自己可要吃亏呀!”
杨明峰没想到孟凡群态度突变,心里一下也没了底。原来他的想法是,要是那个人跟他纠缠不清,自己的一帮革命同志,肯定会前赴后继。达文彬总经理不是说过吗,远宏就是大家的家。哪有眼看着家人蒙冤受辱,而不肯伸手施救的道理呢?不过,转回头再想想周围那些看客,谁不明白那家伙是在无理取闹,欺负一个小姑娘,可又有谁肯说句公道话?哎呀,由此类推,自己刚才还真是悬呐。哎,这天理和真理一样,看来只有在一定条件下,才能成立。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1 12:4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部分
       工作人员的晚饭是自助餐。在会务组打杂的三老四少,加上门口那些貌似的“山口组”全来了。人家都是老熟人,一边热情洋溢地咒骂万恶的饭菜,一边扎堆在一起畅谈家庭孩子。刘立新端着个托盘,盘桓了好几处,最后终于在溜边的一张桌子上,寻着正独自就着一瓶啤酒,狼吞虎咽的杨明峰。他慢悠悠坐到杨明峰身边,挤眉弄眼地说:“听说你下午怎么着?还来了一出帅哥救美,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呀。”
       杨明峰支愣着脖子,赶紧咽下一口,支支吾吾地说:“哪儿呀,我那叫冒傻气,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那家伙要是闹起来,还真没辙。”
       “哎,你可别这么说,本来是做了件好事情嘛。”刘立新大眼珠子瞅了瞅旁边,压低声音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不要说得太多。你自己想想,刚才说的那些有用吗?”杨明峰想了想,自己也乐了,索性再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感激地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明天你还来吗?”刘立新埋头扒拉着翠绿的杭椒牛柳,随口问道。
       这句话还真把杨明峰给问住了。其实他自己也在盘算,明天是跟着队伍去八达岭、十三陵呢,还是过来见世面。八达岭早就去腻烦了,几乎每次有本科时的同学来北京,都要点这一道菜。可十三陵呢,还真没去过。好在,刚学会了一招,不好回答就不回答,于是当场就反过来用在刘立新身上。他假装没听见,举起瓶子灌了几口啤酒,过了一小会才说:“刘师傅,您也来一瓶吧,要不我去给您拿一瓶。”
       刘立新听了急忙摆手:“我还要开车回家呢,不能喝。”他说着端起空盘子已经站起来了,“你慢慢喝吧,多喝点,反正不要钱,我先走了。”
       刘立新前脚刚走,一个窈窕的身影紧接着就扭哒扭哒地飘过来了。杨明峰抬眼一看,见原来竟是今天自己临场发挥,救的那个“美”。 女孩子端着一盘西瓜瓣,来到他身边,含笑招呼道:“你好!”杨明峰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的嗓音竟是如此标准,动听。
杨明峰慌忙抹了抹嘴角沾着的啤酒沫,站起来连声说:“你好,你好。”这女孩子真高呀,大概有1.70,也真瘦呀,长长的两条腿,跟圆规似的。精心装饰过的苹果脸上,一双眼睛月牙似的翘翘着,还真挺漂亮。
       女孩子随手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就坐下来,看着杨明峰说:“吃点西瓜吧。”杨明峰对女人一向是很尊重的,尽管肚子里已经容纳了三瓶啤酒,可还是毫不迟疑地拿起一块,低头吃起来。
“噗哧”女孩子看见他呼噜呼噜的吃相,一下乐了,“你这人真逗,吃西瓜怎么不吐籽呀?”
       被她这一说,杨明峰倒是显得挺坦然,抬头认真地回答:“我高中一直住校,几个人分一个西瓜,不吐籽抢得快些。后来,我也嫌吐籽麻烦,慢慢就习惯了。”
       杨明峰是坦白交代,可没成想,女孩子笑得更欢了,清脆的“咯咯”声引来了附近不少人的侧目。杨明峰本喜欢三角脸的女孩子,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却有了新见地,三角脸看上去固然俏媚,可要说甜美度,可能还是苹果脸更胜一筹。女孩子收住笑,粉嫩的脸上顷刻间就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杨明峰,今天还要谢谢你呀。”
       尽管知道她是来说这句话的,可杨明峰还是有点小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那你就别管了,都在远宏工作,想要打听个人还不容易吗?”女孩子顽皮地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这句话听得杨明峰心里老大不自在。原以为自己是个新人,没人认识,可仔细想想,却是恰恰相反,人家都是熟人,自己才是另类。受到别人的瞩目连个小女孩都躲不过去,这可不好玩。杨明峰脸上就有点僵硬,干笑了两声说:“应该的,那个人无理取闹,欺负人,搁谁都不会不管。别看我当时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挺害怕的。”
“害怕?哈哈……”女孩子又笑了起来,“我可真没看出来,倒是觉得你当时那样子,像个汉奸。”女孩子说着,微微沉吟了一下,“你分在在经济处呀?那可是全集团最好的机关了。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这句话说的杨明峰又是大吃一惊!天哪,这个荣誉也太崇高了点吧!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他这个,不禁瞪圆了眼睛,嘟噜了几下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女孩子见他紧张的样子,大惑不解,眨巴着大眼睛问:“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杨明峰据实回答:“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前是分在研究所的。今天下午看到通知,才知道有了变化。”
       “嗯,这就有点意思了……”女孩子颇感意外,思索着轻声说,“据说进经济处,非得要副总以上的大领导亲自点头才行啊。你认识他们吗?”见杨明峰急急地连连摇头,女孩子断然下了结论,“嗨,不管怎么说,反正是好事!你要请客了。”
       杨明峰不傻,这句话里的意思,他可听出来了。不过自从在学校,经历了那次铭心刻骨的爱恨情仇之后,他对女孩子们,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就有了点莫名的恐惧感。他黯淡地笑了笑:“我怕自己干不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既然叫我请客,那就请吧。”
       “好呀,好呀,你可不许耍赖呀。”女孩子眉眼跳动,有点自恃美丽,耍无赖的样子。
       “哎,不对呀!”杨明峰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来谢我的吗,怎么倒要让我花起钱来了?我工资还没拿到,只有2000块钱的安家费,都快花得差不多了。”
       北京的女孩子特有一种洒脱隽秀的范儿,在这个名副其实的美女身上体现的更是鲜明。她长发甩动,满不在乎地说:“切!我请就我请!你说哪天吧?”
       杨明峰刚才那么说,本来是有点推脱的意思,可没想到人家竟大大方方地沾上了,就有点被动。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不要说,这是他刚刚学到的,于是他就转换了话题:“不好意思,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您的姓名和单位呢。”
       “咯咯,”女孩子又乐了,“有本事你自己打听,别问我呀。”杨明峰顿时被将住了,不置可否干笑了两声,闷头玩弄筷子,不再接她的话茬。
女孩子看似生气了,把手边的空盘子一推,站起身,声音一下就变得冷冷的,没头没脑地泼来一句:“你慢吃,我走了!”说完,扭着小屁股,径直出了餐厅门,扬长而去。
       杨明峰讪讪地出了饭店大门,漫步在夜风和煦的宽阔大街上。星空朦胧,华灯斑斓,呼呼的车流如霓裳般划过身边,方砖铺就的人行道上,过客寥寥。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似乎是好事连连,可仔细想想,却又隐隐觉得“疼”。杨明峰忽然无端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孤独与恐惧,不知不觉掏出手机,给远在异地的家里打电话。
       果然,老杨刚看完“新闻联播”正要出门散步,听到儿子的声音,先是乐呵呵地夸了他几句,大概的意思是,儿子参加工作,懂事了,才两个星期多,就想起打个电话过来了。听得杨明峰脸上一阵发烧。可是在听了杨明峰关于情况突变的汇报后,老杨沉吟了好一会,才沉重地说:“我知道,你原本就是个学文科的材料,从小到大,作文一直都是学校的范文。但是我一直是硬掰着你,把你往理工科的道上引,为此咱们爷俩还闹过不愉快,为什么?我一辈子的经验呀,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个一技之长吧。搞理工的技术在身,谁也抢不走,就算是失业了,也可以摆摊修个自行车,养家糊口呀。我就瞧不上那些耍笔杆子的,那也叫手艺?人家要是不用你,吃饭都难。我看,你在机关干一段时间,跟领导说说,还是转回研究所搞技术算了……”没想,老爸话还没说完,妈妈就抢过话筒,急急地说:“小峰,别听你爸爸的,你看他搞了一辈子技术,最后得啥好了,找学院要个车都费劲。我赞成你进机关,搞管理,跟领导搞好关系,以后当了官,妈妈也跟你风光。”
       杨明峰打小时候起,就听惯了父母针尖对麦芒的指导意见,虽然知道都是为了自己好,可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有最终一致性通过的决议。挂断了电话以后,杨明峰心情舒畅了许多,也许是命中注定,自己最终还是要往父亲称为“百无一用”的那条道上走。
是城砖总归要上墙的,谁想拦都拦不住。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1 21:3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部分

第四章 部长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杨明峰准时出现在了“远宏大厦”楼下。经过昨晚短暂的权衡,旅游和参会孰重孰轻,立马就很明确了:这么大规模的会议不常有,十三陵常在。更重要的是,参会就是工作。以工作为重,没准能在第一时间给领导和同事们留下个好印象呢。
    今天的楼前广场,与往常相比可是大大的不同。只见高官络绎,美女斗艳,鲜花如海,彩旗飘飘,就连“山口组”们也换上了类似警察的那种蓝黑色的制服,大盖帽下竟然也标志齐全,几可乱真。一辆辆洗刷一新的黑色奥迪车,排成方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汽大众”的4S店开张呢。
达文彬西装领带,身后鱼贯尾随着集团全体副总,站在楼前的台阶上,数控机器一般,严格遵守着微笑——躬身——握手的操作程序,循环往复都半个多小时了,可看上去,依然精气神十足。
其实,此刻的达文彬真累呀!老胳膊老腿的,总是跟唱戏似的拿着个架势,端着个身段,上百句的“欢迎”说出口,好歹也是个重体力劳动,那还舒服得了?再说昨天晚上由于有些紧张,居然还失眠了。后来无奈一个人躲进书房,躺在沙发上,才勉强迷迷糊糊熬到天亮。
达文彬抽空,从身后的朱宏宇手中接过一瓶纯净水,不想刚喝了半口,朱宏宇就又窜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接到电话,罗部长的车已经快要到门口了。”
    达文彬听了,立刻整肃正颜,抬手紧了紧领带,拉直了西装袖口,带领身后的八位副总健步走下台阶,恭恭敬敬列队在旗杆前,准备接驾。与此同时,假警察们瞧见了朱宏宇作出的手势,也站得笔管条直,如临大敌。
    罗部长的奥迪车稳稳当当横在达文彬前面。副座上的部长办公室蒋主任,先推开车门冲达文彬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就伸手拉开后车门。只见,从车里乐呵呵钻出一位中等个头,干吧瘦的老爷子。罗部长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灰西裤,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大步向达文彬走来。达文彬忙迎上去,双手接过罗部长伸出的手,微微摇晃了三下。
    “你们辛苦了,这一个月累得够呛吧。”罗部长关切地说。
“谢部长关心!我们再累也没有您累呀。我们从电视上都看到了,您陪总理出访刚回来。”达文彬谦逊地答道。
    这时,林副部长也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了。他径直走到一排副总前面,与大家一一握手寒暄。林副部长是从远宏集团走出去的,还兼任过远宏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因此跟大家就更熟络些,不时拍打着个别人的肩膀,很亲热的样子。蒋主任插空,接过朱宏宇递上来装在托盘里的“贵宾”挂签,熟练地先后别在二位部长的左胸前。
    达文彬亲自在前方侧向引导,罗部长昂首阔步,林部长与集团副总一行人紧随其后,小小一支队伍,承载着上百人的目光,走进临时设在大厦一层的贵宾接待室。二位部长一走进屋,屋子里先到的贵宾全从沙发上站起来了。罗部长此时成了真正的主人,边走边对大家抱拳拱手,笑容满面地连声说:“欢迎!欢迎!”
    林部长站在罗部长身后,看见财政部和国资委来参会的两位司局长,忙凑近罗部长小声提醒了一句,罗部长听后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就走到屋子正中空着的两张沙发左手边一张上坐下来,林副部长在另一张上就坐。蒋主任最后进的屋,挑了最靠门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位部长。此时他身后也多了一位随时听候调遣的集团办小伙子。
    林部长揭开盖子,咂了一口刚端上的热茶,扭身对靠在沙发扶手上的罗部长说:“今天这个日子挑得不错,是个好天呀。”
“是呀,天气不错。”罗部长还是刚下车时那种乐呵呵的模样,“我去欧洲那两天,据说北京还降温了?”
“是呀,还下了点小雨呢,搞得车上全是泥点子……”大家都亲眼看见两位部长在亲密地小声交谈,可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见此情景,有略微知道些内幕的人不免有些疑惑,传闻这两个老头不和呀,不知是不是真的。
林副部长抬起头,忽然发现达文彬一干人等,还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等待指示,忙伸手点指道:“小达呀,我们这些人你就不用管了,快到门口招呼其他客人去吧。你今天可是重任在肩啊。”
达文彬满脸陪笑,爽快地答应着“哎!”眼睛却瞧着罗部长。见罗部长微微点了点头,才转身带着大家一起出去了。达文彬心想,还是老领导林部长更关心远宏呀,知道他自己不能主动提出来出去继续迎接客人,就发指示了。嗯,跟着这样体贴属下的领导干,心里就是舒服。
功夫不大,随着音乐奏响,门口一阵喧哗。贵宾接待室双扇通顶大门徐徐开启,达文彬和集团的副总们,在两列身穿银灰色西装套裙年轻姑娘中间,大踏步走进来。达文彬胸前也佩戴上了红色花瓣点缀着的挂签,越发显得精神喜兴。他大声宣布,时间已到,请各位领导,各位贵宾,各位朋友进入会场。
    罗部长慢悠悠地站起来,但却没有往门外走,而是直接走到财政部和国资委两位司局长面前,跟他们一一握了握手,以主人的身份,客气地抬起一只手臂,做了一个“请——先——”的姿态。两个司局长连连后退,也是回敬了同样一个手势。这满屋子的人,没有罗部长领头,谁敢先走呀,因此老爷子便不再客气,随手抚了抚胸前的挂签,步履稳健,打头直奔楼上主会场。二位司局长知道要是再推让,后面的人谁也走不了,无端白白耽误时间,为主人着想,也紧随在林部长身后出门去了。
    会场的布置简单而庄重。杨明峰坐在会场中后部,紧挨着刘立新。由于是初来乍到,除了自己之外,可以说都是生人,因此只有膏药似的,下决心死贴住他。这刘立新果然是个机关“油子”,混了十多年了,肚子里有不少小道消息和以“据说”开头的一大堆奇闻轶事。一会指着某位贵宾告诉杨明峰,此人的某某亲属在集团的哪个部门,司何职务。一会又点着《纪念册》,嘲笑某位大领导写的贺词有语病,或纯属于应景之作。还不时给他遥指今后在工作中,可能会打交道的一些人物……
说来说去,虽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不过杨明峰听的却是兴味盎然。听着听着,杨明峰猛然醒悟似的一下打断他:“咱们处长在哪里?我还不知道领导长啥模样呢。”
    刘立新听了,赶紧笑着连声道歉:“哎呀,失误失误,失去了领导,这可是个大问题呀。”他仔细向光华璀璨的主席台上瞄了几眼,轻轻捅了捅他,“最后面一排,左手数第三个,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女同志就是咱们徐爱华徐处长。因为还兼着集团的总经济师,所以也能上主席台。”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1 21:3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部分

杨明峰闻言大惊!妈呀,原来久仰久仰的徐总竟然是个女的,而且此时就在主席台上就坐。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领导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此前曾经听老爸念叨过,如果是女人当高官,自然有她非比寻常之处。不由得就眯缝起眼睛,伸长脖子,竭力要仰慕个清楚。可无奈距离太远,脑子里只印下了个白净、富态的贵妇形象。
“那我是应该叫她徐处长,还是徐总呢?”杨明峰一边不住地瞻仰,一边问刘立新。
    “你懂得的还挺多嘛。”刘立新笑着点了点头,圆乎乎的脑袋继续在会场内四下寻摸,“咱们处里的同志,一般就叫处长,这样显得更亲近些。在外面嘛,就得尊称一句徐总了。”忽然,他抬手指着会场角落里一个硕大的音箱,揶揄地嘿嘿坏笑道,“哎,看见潘婷婷了吗?要不要趁着还没开始这点时间,过去打声招呼?”
到不是刘立新的观察能力强,而实在是这个一袭白衣,手拿对讲机的窈窕女孩,在会场里四角乱飞,“拽”得太过分了些。杨明峰其实也早就发现了昨天晚上调戏自己的潘婷婷,不过名字是刚刚才知道的罢了。
“这个潘婷婷可有点小来历,是去年从广院播音主持专业毕业的大专生。据说因为她家里不放心小姑娘整天在外面漂着,对口的工作又不好找,所以就到咱们集团工会凑合啦。”刘立新向杨明峰挤了挤眼睛,“小丫头还没有对象呢,怎么样?你这个小帅哥要不要试一试?”
啊,怪不得她频频出入于主席台右侧的调音室,还专门往音箱底下钻,原来是在调试音响呀。杨明峰是从部队大院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革命实践证明,那帮子“文工团”、“演出队”绝对不是给他们这号普通一兵预备的。现在听了刘立新的激励,不觉冷笑了一声说:“她的脸看着还可以,不过一上镜就显得太宽了,怪不得找不着好工作。再说了,又高又瘦的,整个一航母甲板。”
    “咦,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对女人倒是蛮有鉴赏力的嘛!”刘立新眼睛泛着亮光,由衷地感叹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这号女孩,以咱们的实力根本圈不住。就算暂时圈住了,早晚也得让人家给划拉走。”
    九点整,大会准时开始。其实,像这种宣传展示,沟通交往的会,不管级别有多高,从中央到地方,都大同小异差不了多少。无非先是主人致辞,后是大领导讲话,再往后还要表彰功臣,总结发言,跑不出千篇一律这么一套流程。不过,今天这个既然是叫做“验收大会”,就应该带点彩,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如果再能来一出压轴大戏,就更具有意义了。
没想,今天还真让初出茅庐的杨明峰给碰上了。更令他做梦也不可想到的是,这出罗部长当场钦点的大戏,竟使他不可自已地卷入到一场风云激荡的斗争漩涡之中,从而惹出一场滔天大劫,从而对他未来的职业生涯产生巨大影响!
因为汪书记病重,所以今天这个会,就由兼任副书记的达文彬代为主持,当然他份内的那点活儿“总结发言”也是逃不掉的。达文彬虽然是身经百战,可是在今天这个汇集全国众多顶尖高手的场合下,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他一上来就把“请远宏集团公司前董事长林××同志致辞”,给说成了“请远宏集团公司董事长林部长致辞”。
这个错误,从小的方面说是逻辑混乱。“董事长”和“部长”这两个称谓,分别代表着各自独立的法人主体,怎么能公开放在一起呢?而且根据国家有关规定,党政领导干部不能在下属企业中任职。可最要命的是,现场既然已经有了“林部长”,那你小子想把“罗部长”他老人家,这个居中端坐的正职给轰到哪儿去!说严重点,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在皇帝时代,不自己叩头喊上十次“罪该万死”估计没个完。原来,官场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对副职一般不称呼“副”字,但是在正副职同时出现的公开官方场合,一定要正副分明。
达文彬现在坐在主席台第一排的末位,看似平静,其实是如坐针毡。他不停懊恼自己,怎么在这么个重大的场合竟然昏了头!他此时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时间最好能过得快一点,早点结束,大家都消停。
好不容易捱到自己的总结发言圆满结束,达文彬长舒了一口气,满怀胜利的喜悦,正要以饱满的革命豪情,进行大会最后一项内容——宣读由多名专家院士,共同签署的验收报告。不料,身后传来罗部长慢悠悠的声音:“文彬同志呀,我有点事情不明白,想要问问你们呀。”
    达文彬一听,就预感到凶多吉少!这个罗部长,是部内现任最著名的“理论家”,参加下属单位的大会,不时“插话”那是有名的。据说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可到老了,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这么个令“卑职”们胆战心惊的坏毛病,而且越是临近退休,病还越重。达文彬以前曾经想过,不知道他去国务院开会,是不是也随时“插话”呢?
    达文彬赶紧转过身,满脸期待的表情望着罗部长,热切地高声说:“请罗部长再给我们做重要指示!”说着,率先鼓起掌来。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2 20:5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部分
罗部长伸出双臂,向下压了压,笑眯眯地俯视会场呵呵地说:“谈不上指示,就是我老头子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学习一下嘛。”他随手把嘴边的话筒微微调整了一下,扭头看着达文彬,“在我的印象里,你们在报告上说,这条生产线建成以后,应该达到国外四代半的技术水平。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现在国外已经发展到第几代了?咱们自己设计的这条线,与国外的相比都有哪些优缺点呢?”
       嗯,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好问的?是不是老爷子插话有瘾,不插话不舒服呀。达文彬很快做出了反应,弯腰扭身凑近自己前面的话筒,向罗部长请示道:“罗部长,我提请集团副总兼总工程师,也是这个项目的总指挥戈一兵同志简要介绍一下情况,您看这样好不好?”
       见罗部长微微点了点头。负责会务的一位同志,赶忙将事先预备好的一只无线话筒传递给了坐在主席台最后排的戈一兵。那个对达文彬是问题的问题,到了戈一兵那儿,可就不是问题了。
戈一兵此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不同层面上的论证会、答辩会、评审会,说起来绝对是如数家珍,但今天这个场合与以往不同,他也知道应该要简要截说。可是作为直接负责人,他还是觉得这一点也重要,那方面也该捎上两句,就显得有些冗长。后来还是坐在他边上的集团另一位副总张红卫轻轻捅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意犹未尽匆忙结了尾。
       戈一兵刚讲完,就接到负责倒水的服务员递过来的一张纸条,展开一看,是达文彬的笔迹。上面写着:讲得很好!把主要内容整理成稿,以后大家都按照稿子讲。戈一兵看了两遍,一下就明白了,不由得暗自从心底里钦佩达文彬真高!他这短短不到30个字的纸条,竟然传达了三个意思:一是夸自己;二是隐晦地提醒他,以后再遇上这种场合,应该简洁些;三是要求经理层,今后再碰上此类提问,要保持口径一致。
       罗部长看似认真地听完戈一兵的介绍,靠近边上的林部长,笑着说:“好,我看情况还是比较不错的嘛。”
林副部长听了,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下来,趁热打铁补充道:“小达他们在这个项目上虽然很辛苦,但是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也算是一种补偿呀。”
       罗部长“嗯”了一声,扭头看了看站在台侧的达文彬,嘴对话筒面向全场含笑道:“好成绩呀,我老头子高兴啊!”他语调平缓,看上去像跟大家随意聊天一般亲切,“你们远宏现在是技术、财力、项目都很雄厚呀,我看可以称得上是‘三足鼎立’嘛。因此我老头子就有了个小小的愿望,也可以称之为希望吧,就是你们远宏能不能在我退休之前,更上一层楼,再给部里打造个上市公司出来?”
       不料,刘立新在台下听了罗部长的殷切希望,当即脸色大变!惊恐地喃喃自语道:“罗部长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公开这么说呢?”
       杨明峰第一次听见刘立新在自己面前直截了当地评价领导,不由得也随之暗暗吃了一惊!他搞不明白,罗部长到底是在哪方面冲了刘立新的肺管子,引得他如此失态。不过有一点应该可以明确,罗部长这几句话,肯定是发出了一个行动的信号,或是表达了他对远宏某些工作的不满。杨明峰机警地两只眼睛直勾勾盯向主席台上的达文彬。只见达总似乎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正埋头翻看手中的几页纸。林部长则是阴沉着脸,双手十指交叉立在桌面上,目光越过众人,应该是落在会议厅最后的某个地方。那些坐在主席台最后排的远宏领导们,一个个也都是木胎泥塑一般,呆滞注视远方。
       达文彬低头短暂思考了片刻,再抬起来时,已是面现笑容了。整个会场的每个角落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十分感谢罗部长对我们的鼓励和鞭策!我们全体员工一定尽百倍的努力,更好地完成本职工作,报答部领导对我们的厚爱!我提议,让我们再一次以热烈的掌声,向罗部长表示感谢!”
       会场上响起不温不火的掌声。刘立新一边热切地拍巴掌,一边对杨明峰感慨地说:“好,好,达总回答得真是太好了!”
       杨明峰现在还是个纯洁的小糊涂蛋,既不知这突发事件的所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看着刘立新挺来劲,就随大流起哄。虽说是也鼓掌,可心里却越发云山雾罩了。
按照他的想法,达总至少应该说“不辜负罗部长的期望”或是“坚决按照罗部长的指示办”才对呀。可现在却是什么“完成本职工作”,这几乎就是所答非所问了,有什么好的?不过有一点他可看清楚了,原来国企里开个大会也不容易呀。以前看“文革”纪录片,里面总少不了一段毛老人家南下“打招呼”的内容,今天罗部长那个“希望”是不是也叫“打招呼”,是不是也叫“吹风”呢?这样的大会,比电视剧里的“法会”还要精彩,还更耐人寻味。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敢不相信还有这么“玩”的!
今天绝对是来着了,比那个封建腐朽的十三陵,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2 21:0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部分
第五章    走进第一机关


       在招待所吃完中饭,杨明峰特地跑到街上,花45块钱买了一条崭新的灰色西裤。他恋恋不舍,脱下着身多日的牛仔裤,又换上了一件新洗的T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嗯,有点那么个意思了。什么意思?他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大概就是大家开玩笑时常说的“装深沉”吧。
       不到下午上班时间,杨明峰随着几个拎着公文包的人走出电梯。拐进走廊一看,嘿!现在21层的氛围,同昨天相比绝对是天壤之别。过道里人声吵杂,有的步履匆匆,频繁出入各屋,猜测应该是下面来办事的。还有的如闲庭信步,估计是吃饱了消食的坐地户。各间办公室里也坐了不少人。有隔着隔断几个人站着闲聊的,有坐在计算机前看网页的,还有埋头摇笔杆子的。这熙熙攘攘的场面,就像个大市场,还真有点全集团第一机关的派头。
杨明峰不由得看了看手机,暗自纳闷。下午一点钟上班,现在还差五分钟呢,自己可是算好了时间才上楼的,可他们怎么到得那么早?老爸说过,什么叫遵守时间?遵守时间就是不早也不晚,分秒不差刚刚好。没准这个逻辑,只适用于部队,不适用于国企。自己这头一次亮相就有点晚了,以后还得留心多观察,多请教啊。
       他对昨天被朱会欣审查的情形还记忆犹新,估计到机关里的人都比较敏感,再不敢贸然闯人家的办公室,决定还是应该直接找到徐处长,先履行完报到手续更妥当些。他经过走廊拐弯处时,可巧正看见刘立新在和孟凡群二人正贴着墙壁在说话。刘立新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乐呵呵地手里不停比划着。孟凡群面对着个子比自己矮不少的刘立新,孩子似一个劲地点头。杨明峰迟疑了一下,迈步向二人走过去。刘立新见他过来,停下话头对他说:“处长上班先到财务处去了,要过一会才来。你可以先到我办公室里等一小会。”
       杨明峰走进2106房间,挑了靠门首一个看上去绝对是一穷二白的隔断,拍了拍椅子上的尘土,刚想坐下,朱会欣肩上挂着皮包就进来了。
“小杨,今天正式上班了。”朱师傅的声音还挺大,惹得屋里几个人都不约而同起身望过来。“嗯,上班了。”杨明峰赶紧站得端端正正,忙不迭地回答。“见到处长了吗?”朱会欣笑着问。“还没见到,不知道。”杨明峰的答话很简单,脸上保持着纯真的笑模样。
“这是咱们处今年新分来的小杨。”朱会欣转身面向大家,指着杨明峰很正式地说。
杨明峰赶紧向在场的几位逐个点头示意,随即大声坦白道:“杨明峰,木易杨,光明的明,山峰的峰。”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绝不说那个有失尊严的鬼话——请多关照。
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具备独立生存能力的国家干部了,凭能力好好干,不用请谁来关照!再说了,来日方长,正关照和负关照以后肯定都会不请自来。果然,与杨明峰预料的差不多,同事们只是向他友好地点了点头,屁都没放一个,就坐下来继续忙乎各自的本职工作了。君子之交淡若水,以礼相待,这样挺好。
       正百无聊赖之时,刘立新走进来了,他拍了拍杨明峰的肩膀轻声说:“处长回来了,让你过去呢。”杨明峰听了,激动的腾地一下便从椅子上弹起来,“谢谢,谢谢!”
“呵呵”刘立新大眼珠子转了一下,手抚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门外推,“不客气,快去吧。”
       杨明峰站在高大的橡木门前,稳定心神,提了提有点肥大的新裤子,才伸手不轻不重地抬手敲了三下门。“请进!”杨明峰得到许可,扭动把手,推门进屋一看,在一张靠墙摆放的大班台后面,有位接近50岁风韵十足的阿姨,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徐处长看见杨明峰进来了,随手合上手里的一份红头文件,指了指顶桌的椅子说:“坐吧。”杨明峰反身认真地掩上屋门,走到椅子前手扶膝盖坐下了。领导没开口,他当然不能先开口,只是惴惴不安地眼睛看着脚尖,心里砰砰直跳。
       徐处长沉吟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开口道:“小杨啊,听说你文章写得还不错,所以就临时决定把你分到我们处里来了,你怎么看?”
       没想到处长一上来就反问他,杨明峰毫无思想准备,紧张得吞吞吐吐地说:“文章,我在学校里倒是喜欢写一点,不过也说不上好。跟咱们处里的师傅们相比,肯定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我对经济一窍不通,分到咱们处,我,我觉得……”杨明峰下面还真想不出适当的词来了。说“害怕”?表明自己懦弱;说“有难度”?那好,处长一句话,“就给您安排个没难度的差事吧”自己岂不就完蛋了;说“肯定能胜任”?那不是胡扯八道嘛。
杨明峰抬头求饶似的看着处长,见她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索性抬头挺身,换了一种表达方式:“不过,我有决心,一切行动听指挥,服从领导安排。从头学起,卖力工作!”
       “咯,咯,”徐处长听了杨明峰的话,不禁轻声笑了起来,“好,小伙子学东西快,态度也不错,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什么都知道的嘛,以后注意跟他们多学着点。”
       “谢处长鼓励!”杨明峰再次郑重其事地表态道,“我有自知之明,不懂的地方太多。以后有不对的地方,还请领导指出来。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扛得住。”
       “哈,哈,”处长看来对杨明峰“忠心+决心”的表白挺满意,笑得更欢了,拿起手边准备好的一张A4纸递给他,“你近期要学习和了解的工作内容我都写在这上面了。你就在综合计划组吧,有问题多向你们组长刘立新请教。”
“谢谢处长!”杨明峰躬身接过简短的“任务书”,心里很激动。他这是平生第一次被当做一个真真正正,能干点事的成人对待呐,他已经长大啦!
       “咱们处里有些规矩,我还要提醒你注意。”徐处长的声音一下严肃起来,“同事之间决不能互相保守,工作要大家一起做,不能自己死把着不放,更不能互相拆台,见死不救。”徐处长刚才还温温柔柔的江南绵软腔调突然一转,听上去很有些阴冷和歹毒,吓得杨明峰直愣愣竖起耳朵,大气都不敢出,“我要是知道有谁给我搞那一套,我就请他走人!”
       杨明峰从处长办公室里退出去,对刚才她那张精致而柔美的脸还心有余悸。领导是真的在强调工作原则,告诫他不要犯规呢,还是那些事情确已发生,不过是借题发挥,寻机要向某人下手了呢?杨明峰低头想着,在不知不觉中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迈进2106办公室。
他刚一进门,刘立新就循着脚步声偏转头,面露微笑起身迎了上来:“小杨,跟处长谈完啦。”他说着指了指屋内几个空着的隔断,“这些位置都没人,你随便挑一个,先找着阵地安顿下来再说,呵呵。”
       对刘立新的未卜先知,杨明峰起初还有些惊讶,但是脑筋一转,恍然间就明白了。嗨,按照一般的规律,总是先有坑,再填人的。再说了,没准在自己还没报到之前,徐处长早就已经跟刘立新沟通完了。真是够笨的,从刘立新这个矜持有度的老机关亲热的态度上,早就应当有些感觉才对嘛。如果再往下深究一层,没准这屋里在座的几位全都对自己的走势心知肚明,可就是不说罢了。只有自己还傻子似的蒙在鼓里。
       杨明峰听处长刚才话里的意思,自己现在按辈份来说,大概算是刘立新的徒弟了,就指着他斜后方的一个工位说:“这里有人吗?我坐在这儿行不行?”
       “行啊,当然行,这是咱自己的地盘,有啥不行的?”刘立新大眼珠子咣当着,立刻搭手帮他拾掇桌面上散落的废报纸、旧杂志,“一会我先带你去找小谢,从她那里领点文具,再给你找点资料,先熟悉一下整个处里的情况再说。以后有机会,我再领你到下面跑跑转转,形成一个整体印象就好办了,不着急,慢慢来。”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2 21: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部分
小谢女士的岗位叫“文书”,30多岁,1.6米左右的个头,白皙的脸上化着淡妆,戴一副无框眼镜。她看见刘立新引着杨明峰走进门来,便用明显的东北口音大呼小叫地嚷嚷:“刘立新,可以呀,带上徒弟了,以后跑跑颠颠的可有人替你了,你得请客呀。”
“嘿嘿!”刘立新故作谦逊地笑了笑,“带什么徒弟呀,还不就是和小杨一起跑腿。哪像你们家李处长呀,整天在国资委吃香的,喝辣的。”
“他那处长有个屁用!一个处加上他就五个人。那天我跟他说了,闺女在班里一个小队长还管六个人呢,赶紧找找人,到下面挂职去算了。”小谢说得起劲,本来他们进门时是站起来的,现在却又原位坐下了,一看就是准备开聊,打持久战的架势。
刘立新是好脾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瞎扯:“那就到咱们远宏来吧,离家近,环境熟,我们捎带脚还能沾点光。”他说着走到房间靠墙的一排柜子前面,伸手拉了拉其中一个柜门,“你现在存货还多吗?给我们来点。”
“呦,忘了,忘了。”小谢赶忙又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另一张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大串钥匙,乒乒乓乓顺次大敞开四扇柜门,对杨明峰说:“就这些东西了,你看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吧。”
哎呀,主人翁的自豪感呀,真爽!面对这些琳琅满目的高级文具,杨明峰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自打上大学开始,他从来都是靠着一支签字笔横扫校园,闯关晋级的。如今在机关行走,真需要这么多装备吗?他觉得主动伸手拿什么都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求援地望着刘立新说:“都需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您帮我看看吧。”
刘立新并不说话,大模大样地就在各个柜子里横扫。不一会,小谢的桌面上就多出了笔记本、计算器、尺子、文件夹、铅笔、签字笔、信签、便签……。杨明峰看着这些“外财”有点发懵,犹犹豫豫地对刘立新说:“够了吧,太多了哪儿用得了?”
“这还多?”小谢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抿着嘴笑道,“干工作,连几张纸都舍不得用,还能把工作干好吗?”
刘立新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咣当着眼睛想了想,对小谢说:“哎,上次下面进贡来的真皮活页夹你还有吗?那夹子挺实用,给我们两个一人来一本。”
“那个从日本带回来的可是有帐的,一本就好几百块钱呢。”小谢看似有点迟疑。
“嗨,那算什么。”刘立新伸手就拽小谢的胳膊,大大咧咧地替她做主说:“等下回他们再出国,别忘了提醒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让多买点,夹在资料里一起邮回来就是了。”
杨明峰满载而归,把这些文具分门别类分别安置在自己的小柜子、大柜子和桌子上。最后一个步骤,是像模像样地把一本印着“远宏集团”题头的信签端端正正摆在面前。他手上“咔吧,咔吧”不停按着一支签字笔,心想,嗯,万事齐备,小杨同志现在就可以办公了!可是,办什么公呢?他想起徐处长布置的“任务书”,赶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只见白色的A4打印纸上,徐处长娟秀的手写字漂亮,清晰:
1、熟悉规章制度和经济计划编制的相关文件规定;
2、协助刘立新监督年度综合计划的执行情况;
3、协助刘立新调研计划外项目的可行性;
4、校对,修改下属独立核算单位管理考核办法;
……
在最后,还给他开出了几个必读的书目,大概有《财务会计》、《工时定额管理》、《市场分析》等等。
杨明峰细细地看完,第一个感觉就是“爽”!一看就大概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活,责任轻,权力大,除了协助,就是监督管理,没准还能有机会大把大把地替集团花钱呢。杨明峰最喜欢花钱了。以至于他的导师,以前就曾经动情地评价过他:“跟我那儿子一样,将来绝对是挣一个花俩的主儿!”至于那么多的课程嘛,没关系,刘立新不是说过了吗,不着急,慢慢来。
杨明峰打开崭新的暗蓝色皮面笔记本,题头写上今天的日期,正专心致志地把“任务书”上的内容,一字不漏转抄到第一页上。猛然间“啪嗒”一声,凌空飞来一只香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右手边!
杨明峰吃惊地抬起头。只见隔断的挡板上趴着一张大白脸正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啊,杨明峰急忙站起来,不料一只塑料打火机又正好伸到他刚叼上烟的嘴边,一下就给他点燃了。
“嘿嘿,你还知道把处长的指示记下来呢,是个好习惯!”大白脸晃着敦实厚重的身躯,透过浓重的烟雾夸奖他,“我姓郝,以后咱们就是一个办公室里的了。”
“郝师傅,您好。”杨明峰现在是见人就叫师傅,见面就哈腰问好。他有个小主意,嘴甜点准没错。不过这家伙刚才竟然敢觊觎他本子上写的内容,这可不太好。
“别,别,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别叫师傅。就叫我郝震。”郝震跐着洁白的牙齿,亲热地说着,扭身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茶色玻璃烟缸放在挡板上。
“郝哥,原来大厦里能抽烟呀,我都憋了半天了。”杨明峰津津有味地连抽了几口烟,坏笑道。
“能,只要把烟灰缸藏好,不让党群部那帮子检查的人看见就成!”郝震得意地说,忽然间似乎有所发现,伸手指着他空着的大半个桌面奇怪地问,“哎,你还没有计算机吗?给你配的计算机什么时候来?”
这很正常呀,杨明峰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原来培训的时候,好像听谁说过一句,说以后新来的统一给配。”
“哈哈,郝震,这可就是你势力范围之内的事了。”刘立新刚接完一个电话,慢悠悠地走过来说。
“兄弟,你不知道,别人能等,咱们经济处的人可不能等。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还反了他们了……”郝震愤愤不平地说着,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抄起电话:“喂,老吴,我说我们处里新来的小杨,计算机你们什么时候给解决……”
杨明峰看着郝震打电话时趾高气扬的样子,怕牵连到自己,不禁惶惶地问刘立新:“这样合适吗?”
“呵呵,没什么。”刘立新爽朗地说,“郝震和朱会欣是管固定资产的,那帮人天天得求着咱们要钱,他句说话,肯定没问题。”
郝震放下电话,又点上了一支烟得意地说:“就是,就是,谁的都没有,也得先有咱们的。他们已经答应了,明天就给弄台新机器装上。”他狡诘地冲着刘立新眨了眨眼睛,“嘻嘻,这几天光忙会了,说实在的,还真把他们打报告,申请经费添置计算机这个茬给忘了。”
刘立新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那就让他们多等两天好了。我就不信,没计算机他们还不能干活了?再说,就算批了,走计划外经费,到了我这儿暂时也挤不出来呀。哎,对了,”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刚才处长来电话通知,晚上在东方君悦给杨明峰接风。”
“啊,还去那个鬼地方呀。”朱会欣隐身在自己的座位上,只露着一抹略微斑白的后脑勺,声音里透着不满,“那个地方早就吃腻了,下回跟处长说说,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呀?”
  “每年的招待费有限额,像咱们这种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的,顶限就是7%,太多了走账不好走呀。”刘立新摇着脑袋说,“东方君悦除了能签单,现在这菜做得确实是不行了。先凑合着吧,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杨明峰听大家一口一个东方君悦,看来是常光顾的地方,估计与远宏大厦相聚不远,步行溜达过去就可以了。可是到了楼下,见大家大摇大摆,纷纷上了各自的私家车,就问身边正在开车门的刘立新:“吃顿饭还用开车呀,那地方远吗?”
“不远,要是不堵车,上四环,走十几分钟就到了。”刘立新熟练地拧开钥匙门,落下车窗,恰巧看见边上正启动一辆POLO车的小谢,便大声向她喊道:“哎,你就别开车了!今天晚上我得喝酒,你就坐我的车,喝完酒把我送回家,你再开我的车回家。”
“你那个车是手动档的,我可开不了,你别开了,上我的车吧。”小谢哼哼唧唧地说着,已经擅自做主,把车驶出车位,恰好挡在他们这辆“富康”的前面。没办法,刘立新,郝震,杨明峰只好挤上了她这辆POLO车。
身材魁梧的郝震坐在副座上,扭头四下张望着说:“‘泄密’,当初就告诉你别买这个‘破锣’,你看你不听吧,这空间也太窄了。”
“切!我愿意,你管不着。”小谢一边缓缓地将车子起步,一边煞有介事地斥责郝震,“我告诉你,当着人家小杨的面别老没正经的,影响多不好。以后叫我‘小谢’,或者叫‘谢大姐’我也不反对。”
杨明峰听了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要不怎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呢?据杨明峰有限的社会阅历估计,“泄密”这个外号,很可能是集体创作的成果。
蜗居年代
发表于: 2009-11-22 21: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部分
第六章 热脸贴上热屁股
花灯初上,溢彩千条,在几十盏埋地射灯的映照下,高大华美的东方君悦食府,更显得妩媚多娇,晶莹剔透,宛如宫殿一般美轮美奂。不,准确地说,她就是一座美食娱乐的殿堂。门前的广场上,人欢车嚣,络绎不绝,杨明峰他们一行五辆组成的小小车队驶进停车场,各找车位,很快就淹没在全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了。好在大家都是训练有素,不用招呼,很快便自动在大堂里聚齐了。
经济处这回是倾巢出动。徐总打头,朱会欣殿后,帅哥靓女们居中,二十多口子人鱼贯辗转,好不容易才被穿着金色旗袍的领位小姐,引进了4层预定好的包间里。
杨明峰虽然是今天名义上的“主角”,可说实在的,根本没人拿他当个“屁”,连自己都知道两张桌子最靠门边的位置是属于他的。大家落座,处长一一给他介绍处里的同事,杨明峰只是不停地说“您好”,头也不知点了多少次。
点菜还是老规矩。“泄密”当仁不让,先点了几个新近在某些犄角旮旯体验过的“小秘密”。接下去从徐处长开始,大家转着圈一人来一个“最爱”,最后菜谱才传到杨明峰手上。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抱着硬纸板装订成的沉甸甸超级“麻将牌”,装模作样翻了几页,就点了“虎皮尖椒”。他以前曾经听一个湖南的同学说起过,这道看似简单的菜,其实很考验厨师的功力:不能脱皮,不能糊,讲究外焦里嫩,火候要拿捏得要恰到好处。
在座的这些位,哪个不是老“吃货”?里面肯定有懂行的。坐在他对面的朱会欣是四川人,没等他话音落地,便啧啧地称赞道:“小杨行啊,一看就是咱们经济处的人,会点菜。这东方君悦的虎皮尖椒,可以说是我吃到过最好的。”
酒和凉菜很快便上来了。女士杯中是法国波尔多的“辛尼山庄”,男士们要的是咱纯国产的“小糊涂仙”。开席前,孟凡群带头,郝震推波助澜,大家一块起哄,非得让徐总说两句不可。徐总先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随后嫣然一笑,脸颊上居然还少女似的流出一道绯红。她抬手理了理墨绿色真丝衬衫的团花领口,端庄沉稳站地起来,吴音侬语婉转清亮:“咱们这一段时间净是忙了,大家也好久没在一起这么全的聚过了。今天趁着小杨来,又是刚结束了会,大家尽可以敞开热闹热闹。不过,可别喝多了啊,明天还得上班。”
郝震嬉皮笑脸马上接起徐总的下茬,故作忸怩的样子,怪腔怪调的声音说:“处长,敞开热闹是啥意思呀?是不是……这个,这个……是不是饭后还有啥活动呀?” 他一下提高了声音,“哎,我提议,男同胞吃完饭以后可都不许走啊。”
满屋子的人全都哄堂大笑。朱会欣抹着眼角,转过身使劲打了郝震肩膀一下说:“你这个家伙,真是没有正经的。得让你们家小刘好好管管你!”
“哎,朱师傅,你这就不对了。”郝震认真地对她翻着眼睛说,“我们饭后找个宾馆聚齐打牌,合理合法呀。你这个老太太,可真是的,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坐在杨明峰身边的孟凡群呵呵笑着告诉他:“朱师傅和郝震干得是一摊活,也就郝震能跟她开这种玩笑。”
杨明峰本科刚毕业的时候,一个人曾经撅过整整一瓶“红星二锅头”。他原以为自己这两下子不含糊。可是没喝多久便发现,他这种水平在这个圈子里,也就只能勉强算是含含糊糊,稀松平常,刚够跟大伙打成一片。刘立新和郝震喝酒是大呼小叫,来者不拒。孟凡群喝的是“蔫酒”,每次总是先干为敬,一口三分之一玻璃杯“小糊涂仙”下肚,嘻嘻坏笑着望着对方,那意思就是:你不喝,我就不走,您看着办。不过,这里面最能喝的,还应该数朱老太太,她自己一个人闷在一边,吧哒一口菜,吱喽一口酒,没多久,白瓷瓶里就摇不出响来了。
大家酒兴正浓,包间的两扇门“咣当”一声大敞开了。只见满面红光的达文彬和人高马大的集团副总张红卫,手上端着玻璃高脚小酒盅,笑盈盈地出现在大家面前。秘书朱宏宇手里拎着个莹白的“茅台”酒瓶子,在两位领导后面用脚抵着门,高声助阵:“达总和张总来看望大家啦!”
呼啦——大家立刻搁置下手里所有的节目,抢上前去,热情围绕在以达文彬为核心的大领导周围。有问好的,有敬酒的,还有公然抢朱宏宇生意,给老总们满上的。
望着眼前热闹的场面,杨明峰不知所措地躲在人丛后面,寻思着是否应该随着大部队一起冲上去,与大家共同表达爱戴之情。可冲上去吧,自己一介白丁,你认识领导,可人家领导认识你是那根葱呀,强用自己的热脸万一贴上了个冷屁股,丢人是小,自尊心受到摧残是大。不过去吧,万一老总真关注到了自己,会不会想:你算是那根葱呀,在我们面前有什么可狂的,为什么不来给我敬酒?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说:“小杨,上去,跟达总喝一杯!”杨明峰吃了一惊,急忙扭头。只见身边站着脸色酣红的徐处长,手上摇着一杯红酒,眼睛却盯着热闹的人丛,嘴唇轻启,正面色平静地怂恿他。
“嗯。”杨明峰领命,不再犹豫,马上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上了足有大半杯的白酒,越过最外面的两个女同志们,挤上前去。
达文彬被热情的同志们逼迫着已经畅饮有好几下了,可手里小小的酒盅却依旧是半满的。他并不是酒量有限,其实要的就是这个矜持的派头。噢,你一端杯子过来,我就喝了,那到底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因此渐渐地就成功脱离了主战场,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向爽快的张红卫被不停尽情爱戴着,嘴里还呵呵冒坏道:“张总能喝,你们让他多喝点。”
“达总,我……,我想敬您一杯酒。”
达文彬听到这有些虚弱的声音,偏过头,见是一张似曾相识,稚嫩涨红的脸。他微微想了片刻,继而便会心地笑了。他向侧面的朱宏宇伸过半满着的酒盅,朱宏宇时刻警惕的双眼立马发现了情况,赶紧双手倾倒瓷瓶,小心翼翼地给他滴了几滴。达文彬举盅齐胸,笑盈盈地看着杨明峰,似乎是在等他再度正式提出申请。
“达总,我敬您一杯,您随意,我全干了。”杨明峰这次有了底气,恭恭敬敬地说完,先是向前哈了一下腰,接着又向后弯了一下腰,仰脖一口气喝了个杯底朝天。
达文彬抿着嘴,冷眼看着他奋不顾身的架势,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满足。这个孩子本质上看来还是不错的,不仅仅是能说会道,在顽强之中还带着那么一点傻劲,要是以后在忠诚度上再有所表现,没准真能成为一块材料呢。来日方长,拭目以待吧。这人呐,一时半会可认不透,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
杨明峰还没放下杯子,就被刺激得忍不住轻微地咳嗽了两声,他学着老同志们敬酒的样子,将空杯子送到达总面前,请他“验伤”。达文彬还在思索,不知不觉就举起酒盅,破例一饮而尽。
这下可坏了,人丛中有不少眼睛可都盯着他们两人咧!这些光柱中数两双最辣,射灯珠似的,泛着白光。其中一双是朱宏宇的,而另一双来自孟凡群!
此时,门外又是一阵喧嚣。打头进来一个魁梧高大,膘肥肉圆的壮汉,后面打狼一般,是呼呼啦啦一堆腆胸迭肚的跟班。壮汉手上端着满满一大扎啤酒,进得门来便大呼小叫道:“我们都窜了好几间屋了,闹了半天两位老总在经济处这里呢。”他晃着青亮的寸头又四下寻摸了几眼,跃过人从,更高的声音向里面喊道,“徐总,今天您也躲不过去,我也得敬您两杯啊。”
这些人杨明峰不少曾见过的,大部分都是开会时那帮子客串的“山口组”成员。现在脱下黑西装,解下黑领带,脸上都堆着笑,看上去竟是有些像咱人民自己的武工队了。不料,万绿丛中一点红,打这群男人中间,竟然挤出来绿衣白裙,纤细柔美的潘婷婷。潘婷婷侧身抢过几位老大,挤到达文彬面前,甜甜的声音说:“达总,我敬您一杯。”
达文彬还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退后一步,看着新进来的一帮子人朗声说:“你们保卫和后勤的同志,这两天最辛苦,我倒是要先敬你们一杯,表示感谢呀!”
杨明峰看见潘婷婷拿眼睛似乎是很嚣张地瞥了他一下,立刻知趣地挪动脚步,跳出圈外,挨到也是刚刚撤退下来的刘立新身边,悄悄问他:“那个胖子是谁呀?怎么今天好像全集团的人,都到这里吃饭来了?”
刘立新手挡着嘴巴,压低声音说:“是保卫处的处长。他后面跟着的,除了有几个是保卫处的,其他大部分都是咱们从社会上招聘来的保安。今天,一定是会务组负责后勤的也在这里庆功,你看潘婷婷不是也来了吗?”嗯,杨明峰点了点头,这才弄明白,怪不得这些人看上去别有一番江湖味道呢。刘立新接着又说,“老总们常在这儿吃,饭店里谁不认识他们呐?再说,朱宏宇没准也早把信息给沟通出去啦。”
刘立新不愧老道,猜得确实没错。
原来今天晚上,达文彬和张红卫本是率领着科研处、咨询委等一帮技术口的专家,设宴答谢外地几所重要协作单位的领导和技术负责人的。其主要内容,是探讨今后进一步合作、共同发展的前景。在昨天盛大的招待会上,人多眼杂,再隆重,说白了也不过是相互寒暄,插科打诨。在今天的晚饭桌上,才是非正式的正式磋商。
达文彬从前年轻时干技术那阵子,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也堪称专业高手。可现在有那么多更重要的军国大事要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渐渐的就手艺生疏。时间长了,术业有专攻,更是敬而远之,没了这份闲情逸致,远离了阳春白雪。他今天来,纯属是面子事,可还不得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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