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魔都，有时不得不羡慕帝都有更具品格的文化活动，譬如本月19日-20日北京天桥剧场将上演俄国戏剧导演尤里·留比莫夫的晚年作品《群魔》，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改编。导演本人已经于两个月前辞世。从70年代到90年代，留比莫夫一直是俄罗斯文化舞台的核心人物和“麻烦制造者”，他和众多俄国艺术家和音乐家合作密切，其中包括作曲家施尼特凯，两人合作的剧目有《日瓦戈医生》、《普查清单》、《三场景》，当然还有曾经轰动一时的《黑桃皇后》，不过后者的轰动不是来自戏剧，而变成了一桩有损苏联声誉的丑闻。下面这个章节来自我翻译的《施尼特凯传》，作曲家的好友Ivashkin根据作曲家口述和采访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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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共死硬派对付作曲家的手腕可要严厉多了，作曲家在俄罗斯和西方的走红更令他们恼怒不已。自从赫连尼科夫(苏联作曲家协会主席)办公室造谣说施尼特凯投靠西方之后，官方发动了一场针对作曲家的全面运动。这场运动得到了苏共权力高层的支持。
　　作曲家和吉东•克莱默及立陶宛室内乐团巡演维也纳之后，去巴黎呆了四天。此行目的是商讨在巴黎歌剧院上演柴可夫斯基《黑桃皇后》的新项目，尤里•留比莫夫任舞台导演，杰纳迪•罗日杰斯特文斯基任指挥。施尼特凯应邀任顾问，按照留比莫夫的创意作一些调整。这是留比莫夫的第一部歌剧制作。他是戏剧界的杰出人士，灵感十足，任莫斯科塔甘卡剧院导演。七十年代，塔甘卡剧院在留比莫夫一手指导下，成为俄罗斯戏剧界最富活力的领军，常常和官方文艺政策对着干。留比莫夫的许多制作遭禁，譬如他执导的新版普希金《鲍里斯•戈都诺夫》，把史上十七世纪的“灾难时代”和俄罗斯现实政治平行并置。他的每一个制作都是七十年代俄罗斯文化生活的重要事件，要搞一张塔甘卡剧院的门票困难重重，观众只能彻夜排队。
　　留比莫夫计划中的《黑桃皇后》制作卓而不凡：他让所有戏剧冲突都在终场-赌局中加以解决，主人公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歌剧中间部分的芭蕾田园剧被转化为一个超现实场景，以哑剧的形式，简短总结全剧。留比莫夫想使柴可夫斯基的歌剧更接近普希金的原作，很像弗谢甫洛德•梅耶霍尔德在1935年执导的歌剧版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自然一个音符也不动。歌剧以俄语演唱，留比莫夫、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和施尼特凯一起想出个妙着，在每一场景之间，请一个演员朗读普希金小说文本(法语版由作家普洛斯佩•梅里美翻译)。施尼特凯为这些中场朗诵配乐，在羽管键琴上演奏，音乐基于歌剧中的素材。
　　该制作项目一切谈妥，巴黎歌剧院导演罗尔夫•利贝曼和三位俄国艺术家一起回莫斯科。三个月后，1978年三月十一日，当所有昂贵精美的布景在巴黎完工时，官方党报《真理报》刊登了一篇批判文章，由指挥家阿尔基斯•茹拉伊基斯(AlgisZhuraitis)撰写，狠狠抨击了新版《黑桃皇后》。大标题为《正在密谋的一次羞辱》，批判口径令许多人记起1936年二月二十八日，奉斯大林的旨意，刊载于同一张报纸上的批判文章《混乱而非音乐》，攻击了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歌剧《姆琴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虽说对新版《黑桃皇后》的批判是在四十二年之后，但两者如出一辙，着实令人闻之色变。其后果也是相似的，《真理报》上的负面批判向来意味着被批判的对象寿终正寝。
　　留比莫夫、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和施尼特凯联名给《真理报》编辑写了一封信。只有留比莫夫得到了回信，他是三人中唯一的党员。编辑在信中质疑他们居心何在。很明显，这篇文章是由米哈伊尔•苏斯洛夫约人写的，一个幕后大人物，政治局里的掌权派。赫连尼科夫的办公室策划了整个阴谋。茹拉伊基斯当时在巴黎，为巴黎歌剧院指挥普罗柯菲耶夫的舞剧《罗米欧与朱丽叶》。党给他的任务是不计代价从巴黎歌剧院图书馆内偷出《黑桃皇后》的草稿图样，据此写出批判文章。茹拉伊基斯一度是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和施尼特凯的朋友，此刻决心卖友求荣，不惜亲自带着文章回到莫斯科，他所驾驶的一辆新轿车专门由苏斯洛夫办公室打了招呼，以低价购得。
　　罗尔夫•利贝曼大发雷霆，他后来在回忆录中详细记载了此事。他指示巴黎歌剧院，茹拉伊基斯是个贼，严禁其进入乐池。巴黎新闻界同样怒气冲天。但这个项目终究还是流产了，苏联文化部向巴黎歌剧院赔偿了一切损失。对当时的苏联政府而言，意识形态远比金钱重要!留比莫夫与施尼特凯的《黑桃皇后》版本最终于1990年，首演于德国卡尔斯鲁厄歌剧院。
　　讽刺的是，“黑桃皇后事件”令施尼特凯知名度剧增，远远超出了音乐界。他立刻接到数个委约，来自乐团、剧院和演奏家。尤里•留比莫夫邀请他为自己的新作《普查清单》配乐，后来配乐被改编为芭蕾舞剧《草图》，上演于莫斯科大剧院。“黑桃皇后事件”之后，上演施尼特凯作品的音乐会票总是一售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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