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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 [复制链接] qr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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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3: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晚阿

黄飞燕要搬家了,从这个逼仄的小阁楼般去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她终于可以拥有理想中的书房了,用她全部的稿费买的郊区的一间小别墅。宁静、静谧,她向往的生活,远离尘嚣的生活,终于在她已经适应了城市的尘嚣后实现了,生活就是这么捉弄人。她没想到,需要清理的资料这么多,很多沾满灰尘的手稿,她早已不记得了。偶尔翻出大学时代写的一本日记,她轻轻地打开,随手翻阅着,并无深入读下去。她的内心起伏着、挣扎着,她在犹豫,终于走出那黑暗的日子,终于抚平的伤口,还要再体验一次吗?时代变了,心境变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还需要揭开那些伤疤吗?伤口会很疼吗?她的手指滑动着,静止在日记本的封面。时间静止了。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翻开了日记,用圆珠笔写的娟秀笔迹那么中规中矩却透着无力和压抑。
  2002年5月30日
  这是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了。小青刚跑了支援癌症患者的马拉松,她是为建哥哥跑的,因为建哥哥的妈妈就在他刚考入清华的那一年得癌症去世了。圆圆在准备出国,今天才抱了100封外国大学的信件上来,一边抱怨说:“这些学校,一会儿一个都不理我,一会儿全给我发资料!”雅第一天去摩托罗拉实习,据说干了一天的体力劳动,楼小姐拿来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多得无法想象的报纸,让她挑出里面所有有关摩托罗拉的内容。蓝也是第一天去电通实习,在公司对了一整天的电脑,本来是最喜欢上网的她晚上回寝室后倒头便睡,对电脑再提不起兴趣。小雨已拿了上个月实习的工资,正在电话里向丹哥哥汇报。
  刚刚和寝室的同学看完《流星花园》,我真的迷上了道明寺(PS现在批语:估计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容易迷恋上同样心理有问题的孩子)。道明寺的名言”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好帅哦。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只有小时候我才会迷恋电视剧里的男主角(PS现在批语:其实是男配角,都是问题少年,一般男主角都是很正能量的啊)。对不起啊圆圆,我知道你也喜欢道明寺。在片尾的花絮里,F4一再伤感地提到分手、散伙,这不禁使我也陷入忧伤。在大学的四年里(PS现在批语:准确地说是五年,休学一年,常被人误解为留级,留级就留级吧,嘻嘻,反正本质都差不多),我们无数次抱怨学校、讥讽学校。每年大四学生毕业时,有男生在楼下为女生唱歌吵得我们彻夜不眠时,我们都曾不屑一顾地嘲笑他们,并声称如果我们毕业时有男生在楼下唱歌我们就泼洗脚水。然而即将离去时,才发现竟有那么多不管承不承认都实际存在的眷恋。
  她忽然笑了笑,“没什么嘛,现在看来多么有趣的回忆啊,嘻嘻,好像我们离去时没有男生在楼下唱歌唉。不过这是次要的啦,关键是好像我当年夸口说不要小看我哦,我将来说不定功成名就回母校捐一座大楼呢!临毕业时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心里开始打鼓,嘻嘻,终于暴露了我至今没有回母校的终极原因啦!”她在心里暗自笑。接着读下去:
  我们大学四年的时光,我们最灿烂的青春岁月留在了大学,那些抹去眼泪后的笑容是始终擦不掉的记忆。读到这里,她又在心里自言自语“活在幻想中的傻丫头,其实回想一下,大学里是最悲催、最无助、最郁闷的四年,不,五年好不好,用幻想的灿烂掩饰实际的苦逼,呵呵。
  电脑里传来F4的歌声:”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以为付出了一切就得有意义。
  她翻过这一页,后面已经是空白,她全部大学的生活以这篇日记结尾。她于是继续向前翻,翻到扉页时,只见上面上写着:绿水为什么长流?人为什么会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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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3:57: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2

1997年9月29日
  在昌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日子,一种强烈的情绪占据我整个身心:想家。其实就是想妈妈。读到这里,黄飞燕又在心里点评“还没断奶的孩子,现在看来这个妈妈是想象中理想的妈妈,现实中没有的哦。”是的,黄飞燕没有妈妈,但是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在日记中杜撰了一个妈妈,老天,那可是叫做“日记”的东西,不是“小说”啊。继续:
  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记得春天妈妈在院子里栽了四棵果树,两棵是枣树,另外两棵也是枣树。“明显模仿鲁迅学的风格嘛”黄飞燕又调侃年少的自己。继续:她说四年后等四棵树苗长大了,她的女儿也大学毕业了。眼泪又把纸页打湿了。“:多愁善感的孩子,拥抱一下”,继续:我的思念无人诉说,只能在日记里倾诉,可每当笔尖触到纸页,就同时触到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眼泪的流淌,是我所不能控制的。我反复写自己爱写的一句话:“绿水为什么长流?人为什么会思念?”
  每晚,我都会在校园门口排队等着打电话,可是轮到我时,我却迟迟不愿拨号,打一次长途好几块钱,妈妈辛苦一天也就赚这么多钱。这时候,我又会退出来,一个人在林荫道上静静地走。昌平校园里林荫道弯弯曲曲的就像我的心情通向幽深。小径不足以抚平我心底波澜。我在夜色中登上高高的楼顶,扶住阳台栏杆,仰着头看那天上的月亮。昨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啊,还是奇特的猩红色,仿佛深蓝夜幕上的一抹伤口。
  一个月了,我每晚都无法安然入睡,即使勉强睡着,也是不断做梦。昨晚梦见自己穿过许多山洞,又累又饿。走进一户人家,屋里是一个妇女和一个女孩儿。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她却说她是妈妈的同乡,她说同乡的闺女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于是又生火又和面。炉子里的火苗红红地燃烧,冒着青烟,烧得那么旺那么暖和,我们三个围着案板包饺子,心里也暖暖的。可惜啊,饺子没熟我就醒了。妈妈,我馋死了。
  不过,稍微安慰的是我竟在昌平找到个好去处,就是主楼的阅览室。阅览室的地板和椅子都是竹子做的,黄色的竹板透着古朴的气息。我在那里勘探出许多老的藏书,特别惊喜的是,我发现一本裴多菲诗集。那些富于乡土气息的句子,那些真挚细腻的感情,真的说出许多我心里想说的话。
  “天,原来那时的我那么轻易就对裴多菲一见钟情了啊,谢谢你裴多菲,陪伴那时孤独的我,我的初恋。”我用上大学前小学马老师送我的绿皮备课本抄了许多他的诗,有一首是我特别喜欢的:
  《黑面包》
  你在担心吗?亲爱的妈妈
  因为你的面包那么黑
  你的儿子不在家的时候
  也许他有更白的面包吃
  这没有关系,你就给我吧
  母亲,无论它多么粗黑
  老家的粗黑的面包啊
  比哪里的白面包都好吃
  读到这里,黄飞燕终于开始掉眼泪……
  我抄着这些诗,想象着回家的火车到站了。夜风里,妈妈站在车站门口,捂着厚厚的大衣,裹着严实的头巾,两手抓住站门的铁栅栏,在巴巴地向车站里张望。我远远地看到她矮小的身影,大叫着飞奔过去……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望着天花板傻笑,一滴眼泪掉下来。
  我对妈妈的依恋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大学的班主任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副敦厚亲切的面容让我常常感觉他像一位可亲的妈妈。有时他在远处招呼我时,我会像平日里跑到妈妈身边一样跑过去。
  我开始怀疑自己上大学的初衷。我是这样一个感情依赖、思想简单、意志薄弱、充满幻想的人,曾一度设想过的生活就是考一所师范,当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每天上课都给学生读古今中外的名著。这样恬淡的理想来自我敏感脆弱的性格。也许是为了补偿生活对我的不公,妈妈给了我超过正常的爱,我像个天真的鸡雏一直在她翅膀的荫庇下长大,从未真正接触过生活的风暴。在我的理想里,一切都是唯美的,这种脆弱由于与世隔绝就更加跋扈地生长起来。直到我上大学才真正暴露这个无药可救的弱点。
  我像个孩子突然闯入成人世界一样手足无措,我显得那样的隔膜与格格不入。当我第一次接触到生活的真实层面我反而疑惑了:怎么生活会是这个样子?原来她们的妈妈脸色都那么红润,看起来那么年轻,手上也没有茧。我听她们谈论什么经济学家,总觉得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天,那不就是我们院长嘛,还真是够与世隔绝的。”黄飞燕心想。
  她们还谈论戴安娜,谈论她的气质与美丽,可我暗自认为戴安娜的价值并不是她们谈论的那个高贵或美丽,她是穷苦出身,血管里流淌着穷人的血液,她晓得疾病、饥饿、痛苦,她有着天然的淳朴、怜悯和一颗体恤的心,That’sall。至于戴安娜的什么高贵气质、浪漫爱情真是无足轻重,那不是戴安娜的标签。但我没有说出我的想法,我是那么卑微、那么寒酸,根本没有人认为我有发表意见的必要。
  黄飞燕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如果不读这些日记,她真的记不起这些事,这些情绪,这些思想,这些感情了,那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至于戴安娜,她后来了解了戴安娜那么多绯闻,心里失落极了。戴安娜,是否也曾经是个孤独的孩子,要在一次次的恋情中找到自己的存在?躲避在爱情的怀抱中,却一次次被爱情推开,推回现实的世界中。那不安的灵魂最后也没有找到在尘世安放的角落,只有天堂,才会接纳一颗脆弱、偏执、孤独、又充满幻想与渴望的灵魂吧。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3:57: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3

1997年10月10日
  今天是双十协定的纪念日,记得高中时我是很爱学历史的。我常常沉浸在那些雄壮的历史画面的遐想中:加里波第的红衫军、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海地的黑人独立……“天啊,这真是我曾经读过的历史吗?怎么一个都想不起来了?”黄飞燕在心里问。
  没有人知道我恬静的外表下竟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从农村到城市,与那些最贫困的人在一起,从来不会想到与富人打交道“:那时候,一个普通白领在我看来就是富人啦,苦逼,我用了十八年的时间,才能和白领坐在一起喝咖啡。”黄飞燕又在心里嘀咕。
  几个富于爱心的小学老师在我心里留下美好的印象,使我发誓将来做个和她们一样有爱心的老师。然而由于好奇的天性又使我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有一种极其隐秘的憧憬。我常常将自己幻化成某个英雄人物。“难道是自由女神?雅典娜?还是自由引导人民油画里的法国美女?”黄飞燕的脑子不停地转动着,总是用俯视和旁观的眼光观看着曾经的自己,仿佛那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似的。
  而实际由于生活的日趋窘迫,我对母亲的依赖有增无减,这真是个悖论。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确定自己置身的这个大学就是历史书中的那个大学。我花大价钱。“没记错的话十三元大洋。”黄飞燕终于恢复了对自己的一点儿记忆,涉及到钱时,她恢复记忆了。她有点惊讶,自己明明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一个人,怎么反而印象深刻的是钱这个现实的东西呢?
  买了一本学校景观相册,里面有各种历史人物铜像。我不晓得原来学校还有这些景观,这些在书上都没有提过。那覆雪的古楼、金色的树林、张灯结彩的校门、烟花笼罩的夜景……也许是这些照片拍摄的好,我觉得我深深爱上了学校的景。“嗯,是爱上景不是学校。”黄飞燕又开始点评。
  我享受着昌平校区小家碧玉的景色。这里有很多树,前后都有山,早晨站在阳台上看到远处山雾朦胧的样子,也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昌平还有很多鸟,每天清晨都会叫声不绝。今天我可是起得比鸟还早。我们寝室的闹钟失控了,半夜两点就开始叫,以前是布谷鸟的啼声,今天突然变成大公鸡扯着嗓子喊。
  与宁静的校园相比,我的心却不那么宁静。记得刚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还和妈妈商量:如果要学数学的话我就转到中文系。“怎么会是这样?因为逃避转去中文系,我印象里一直因为热爱才要转去中文系?”黄飞燕真的不认得曾经的自己啦,这日记里的好多真相让她倍感惊讶。
  天啊!没想到真的有数学!每次上数学我都如坐针毡般倍受煎熬。“我高考数学可是蛮高分的哦,奇怪的心理,把人生所有的恐惧都投给了无辜的数学,千万不能让我的儿子知道了,那个抑郁症状,现在已经治好了,希望没有遗传给我的儿子,幸亏生的不是女儿,不然遗传的可能性更大。哦,命运啊,终于结束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恐惧与慌乱,哪里谈得上理解,只为没在老师擦掉板书前记下笔记就急得心惊肉跳。然而竟然这样,我也竟会渐渐爱上自己的专业,特别是《微观经济学》。“呵呵,如果不是可恶的抑郁症,搞不好今天俺是个经济学家呢!”黄飞燕又在心里胡思乱想了。
  我头一回接触,陌生又好奇,那教人费解的经纪人假设、囚徒悖论、无差异曲线……一个全新的神奇的世界展现在我眼前,令我兴奋。
  教这门课的老师也很特别,他大概四五十岁吧,每次赶来上课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未赶及梳或是路上被风吹乱了的鸡窝头,一身六七十年代的黄布衫、一双布鞋,胳膊下还夹着一个黄书包。特别经典的动作是每次讲到关键处,他总是停下来端起茶杯呷一口水,待水咽下喉咙后才接着说下半句。他的口头禅我们已经背熟了“凯恩斯死了……”“Don’tputalltheeggsintoonebasketball。””Otherthingsareequal。”那窄细的南方口音加上连珠炮的吐字很富有喜剧效果。
  所有的这些都不提,我的脑海里浮出一张年轻的脸孔:儒雅、谦和、阳光灿烂。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他的笑脸,有时在阅览室里读裴多菲的诗时就想起这张脸。“嘻嘻,那不就就是裴多菲的脸啊?”黄飞燕想起了那张脸,年轻的,眼中闪着光芒,是青春的、智慧的、热情又有些忧郁的光芒,他的头发,也许是红色?棕色?微微卷曲着。
  小树颤抖着,当小鸟在上面飞
  我的心颤抖着,当我想起了你
  多瑙河水涨了,也许就要奔腾
  我的心也一样,抑制不了热情……
  “看来我是深深地迷恋上了裴多菲,根据物以类聚原理,难道裴多菲也是个患有抑郁症的孩子?”黄飞燕思索着。
  这种模糊的感情夹杂着我对家的思念、我的惆怅、恬淡、兴奋、好奇,使我暂时忘记了数学带给我的巨大阴影。“多么无辜的数学啊,我痛苦的替死鬼!”黄飞燕在心里感叹。“估计我的数学老师估计要气死了,本来同学们评价都很高,却突然冒出一个怕数学的孩子,那领导们可不得说他教得不好了,可这根本不关他的事儿啊?数学老师,嗯,我还记得他,很斯文的一个男生,白白净净的,好似还有很多女孩子暗恋。本来对我印象不错,可是后来渐渐疏远我。我的无心,一句害怕数学却给他造成现实的困扰,也许奖金被扣了吧?”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4: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4

1997年11月1日
  我现在才发现,我之所以考上大学是因为我成绩好,我成绩好是因为我对学习有浓厚的兴趣,除此之外,我既无思想也无性格,彻彻底底一个窝囊废!
  “汗,有没有必要这么鞭挞自己?”黄飞燕的心里想。
  我真恨自己为什么心如蝉翼,稍稍的风吹草动都让她颤动不已。
  本地女孩儿明珠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按以前的习惯,飞扬一定会打扫干净寝室,在明珠的茶杯里倒满热水。可是今天她一反常态,四点了还毫无动静。湘提醒她,她用鼻息哼了一声,说:“我没那功夫,不识好歹,以为是本地的就了不起?”
  飞扬对明珠的态度是逐渐改变的,大概是几次拜托明珠进城时捎带买东西都被推辞了吧?飞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呵呵,”看到这里,黄飞燕都笑了,“大户人家,”黄飞燕真不记得细节了,但依稀记得飞扬的爸爸是一家国企的老总似乎,“嗯,用大户人家这个词儿还算靠谱吧。”
  飞扬肤如凝脂、指如葱根,特别是那对撩人的大眼睛,每次与男生特别是同样大户人家的男生聊天时都会不停地眨动长长的睫毛。飞扬喜欢通过魅惑名花有主的男生证实自己的魅力。“事实证明,没有几个男生能经得起美色的诱惑。”黄飞燕忽然想起了什么。
  下午,明珠返校后,发现茶杯里没有装水,她直接将背包狠狠地扔到床上。完了就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我当时正捧着《经济学参考书》在桌子上看,明珠用扫帚敲打着我的腿,用尖细高调的声音叫起来:“哎呀!站起来!一边儿去!去!去!去!”
  这连续的三个“去”字立即勾起了我内心的翻江倒海,那沉睡的野兽从我的心底唤起。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年轻时髦却刁蛮的数学老师用教棍敲着我的头呵斥:“这副穷酸德行,还穿得人模狗样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做课间操时,同学们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折腾我,不让我排队。我在左右换了几次队伍都被人推开,一边推一边说:“去!去!去!一边儿去!”我一个人默默地回到教室。值班生来检查,看我没去做操,直接给我们班扣了分。于是,同学们做完操回来后我又成为众矢之的。
  我以为童年的耻辱早已过去,我极力克制自己,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可是,非常非常不幸的是,我手上还拿着从明珠书架上取下来的《经济学参考书》。我眼睁睁地看明珠扫完地去整理书架,她一眼就发现《经济学参考书》不见了,并且她也条件反射地直接转向我问:“飞燕,你拿了我的《经济学参考书》吗?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没人教你什么是教养吗?你还拿了什么?难怪我经常丢钱,我的饼干也常常不翼而飞。”
  我不傻,我能听出明珠的话什么意思,我是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饼干吃了一块,我以前和中学同学在一起时大家都是这么随意的,一块饼干是犯罪吗?看到明珠那双犀利的充满法官般道德审判的眼神,我的自尊心一下子被刺到了。自从上中学后,我成绩一直很优异,所以将人们的注意力从我的穷酸转移到了学业,没有人刻意提起我的卑微和寒酸,大家对我是尊敬。从一个受尊敬的好学生一下子变为被呵斥审判的囚徒,我深深地受刺激了。
  我没有去食堂吃晚饭,当她们结伴去食堂打饭时,我一个人躲进水房对面的洗手间,将自己关在里面独自饮泣,很久很久,我低低地哽咽着,无比压抑地哽咽着。
  看到这里,那些已经消失了的画面重新回到黄飞燕脑海里。她唤起了当时的痛苦记忆,有印象,她甚至还记得后来,为了刻意发泄隐藏的愤怒,她故意拿明珠的饼干,并且在明珠故意大惊小怪质问谁拿了她的饼干时就是低头不语,看到明珠恼怒的样子她心里暗暗有报复的惬意。记得当时很难过很难过的心情,可是,现在真的难过不起来了,现在看着这些文字,心里多么平静啊。
  晚自习回来,我走到门口忽然像被捆住手脚了一般,迟迟无法推开寝室的门。我就那样站着,直到后来湘无意间拉开了门,被我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做受惊状:“飞燕,你站在这儿干嘛?快进去啊。”
  我走进去,明珠背对着我坐在桌子前,飞扬和林坐在床边,边吃零食边聊天,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飞扬在大声宣讲着她父亲的关于底层人劣根性的哲学:“我爸说了,底层人的血缘注定了坏品质,劣根性是遗传的,又穷又懒又偏激,专做坏事,心理阴暗,******。咱们救不了她们的,而且最好离远一点儿,她们不是自杀就是杀人。以后即使收养小孩也要调查好家庭背景,千万别收养那些底层人的孩子,白送也不能要。”
  我默默地听着她高谈阔论,我真的不傻,我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关头说这个哲学。只是,我的心里冰凉冰凉的。我浑身颤抖直打哆嗦。
  黄飞燕唏嘘了一下,她忽然想起网上最近流行的一篇文章“寒门再难出贵子”,因为“劣根性”是可以遗传的?可怜的飞燕,她的劣根性伤害了谁?还是注定要成为遗传学生物进化理论的证据?她想象着希特勒将人种划分出优劣,高举“犹太人是劣等种族,雅利安人是优秀人种时”是怎样的心态?她想象不出来。但是她似乎能想象到犹太人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4: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5

1997年11月5日
  “林,你快看,看完了给我讲凯恩斯理论,什么破玩儿意?搞不懂!”飞扬打开经济学书看的时候我已经爬上床躺进被窝里了。关于凯恩斯的理论我在阅览室里看参考书已经弄得很清晰了。
  “凯恩斯理论?我现在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我只记得当时微观经济学考试我拿了98分,全年级第二名,第一名是100分。惊艳到班主任了,可是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当时却是如一潭死水,骨子里还是觉得我是班里最差的学生,每个人都比我学习好,比我聪明,比我富有,比我美丽,比我活泼……”所有的感觉都慢慢找回来了。
  这时,我听到有人敲门,走了进来,“林,给我讲解一下这道数学题好吗?你那么聪明,我真是太笨了。”我似乎听出她是谁的声音了,她似乎是唯一能和我聊聊的朋友,一个湖南娄底来的女孩子。
  “湖南的女孩子,我记得,圆圆的脸,黑黑的皮肤,戴一副眼镜,扎一条麻花辫子。我想起她了,可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叫什么?叫什么?”飞燕狠狠地捶了两下脑门,可是记忆的闸门死死关闭,再也不肯多泄露一点儿信息了。
  这时又听到飞扬的声音:“你咋那么自私呢?林还有时间自己学习吗?你们屋那么多人不问跑我们屋来问?”
  “啊,没关系啦。”林忙解释,林一向都是个老好人。
  听那位同学的语气显然已经受到了刺激,“对不起,打扰你了,林,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已小跑出了门。
  这时湘进来了,问飞扬明晚是否去看《泰坦尼克号》?
  “不行,我答应了山田松子帮她补数学。人家昨晚请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料理,据说她老公很有钱,这个人脉肯定要维护好。中国人就是没素质,总想免费利用劳动力,你看看人家。”
  “也不是啦。”林小声接了句。
  我听着飞扬说到“人脉”这个词,觉得好陌生,“什么是人脉?为什么要维护人脉?”
  “呵呵,难怪有种族优劣的哲学,当这个傻丫头还在为这样那样的自尊和恐惧掩面哭泣的时候,同龄的同学已经在维护人脉啦。在飞扬的心目中,人脉是一件很高级、很成熟、很体面级别的事情,而飞燕的眼泪和自尊是那么无意义吧?”黄飞燕看着自己的前世,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只恨不能穿越回去全部教给飞燕了吧。
  “对了,货币版的芹脚摔坏住院了,”湘接着说,“芹是个不错的女孩儿,据说老鹰社的训练她全勤,这很不一般啊,一个女孩子。”
  “幸亏她家在本地,要不咱还得轮流去照顾她。”飞扬说着伸了个懒腰去水房洗漱了。飞扬的话总是出乎我的大脑理解范畴之外。我想起上次晚间看到已近花甲之年的数学老师给MBA班上课,随口说了句“老师真是辛苦!”不想身后的飞扬马上接一句:“你不看她赚多少钱?”
  钱?我为什么这么反感这个字?是因为我没有钱吗?我想转系,想转去中文系,好想好想!
  我下床去洗手间,回来时见飞扬已经在床上梳妆。她的一双玉手举着镜子贴近脸仔细地搽着晚霜,一边兴奋地说:“过几天要开舞会了!我那天在舞会上见了月,穿一身旗袍,真高贵!她的钻石项链要几千块钱一条呐!”
  我开始疑惑我为什么要来读这个经济系,我也许最好尽快转去中文系,我不想去舞会、也不羡慕旗袍和项链,我真的想看很多很多的名著、很多很多的电影。当我再爬进被窝时,满脑子都是“数学!数学!”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4: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6

1997年12月25日
  校车载着叽叽喳喳的学生去本部参加学院组织的圣诞晚会。我听见几个男生在讨论。其中一个说:“政府干嘛不把新疆和西藏让出去,经济落后,还动不动搞恐怖袭击,拖中国经济的后腿。”
  我当时内心火山爆发“竟然有如此无耻的言论,是无耻还是无知呢?难道又一个雅利安种族优劣论的哲学家?如果不可知的命运选择将你诞生在新疆或西藏,你还会说这种话吗?”我恨自己没用,只是在内心反抗,全无反击之力。很多时候,我都想象自己如果是个男孩子多好,我不需要别的,只要狠狠揍一顿那些讨厌的家伙,比如现在这位。可是,我这野蛮的灵魂却被束缚在一个女孩子的躯壳里。如果我去打架,就违反了我的性别形象。我任由内心的火山爆发着,外表却平静如水。
  “哎,听说最近有郭富城的演唱会哦,你去不?我们去团委要几张门票吧?”明珠在和湘商量。明珠一向以贵族小姐自居,飞扬她觉得土豪了一些,林她觉得书呆了一些,只有湘,她看得上眼,觉得可以列入名门淑女梯队。湘的背景很复杂,如果展开讲的话,可能是一部长篇小说,我连自己的人生都顾及不到了,更无暇去顾及别人的人生,所以就不展开了。
  “好啊,我们宿舍一起去啊,要五张门票吧。”湘说。
  “干嘛要五张,我们就四个人去啊?”明珠反问,尖细的声音在车厢里很是刺耳,我坐在后排,柔软的心被她那尖尖的声音又刺了一下。
  “飞燕也许也去?”湘顾忌地说。
  “她肯定不会去的。”明珠替我下了结论。
  这就是我生存的状态,一个透明人。我继续保持沉默,维持我透明人的状态,只要没有别的刺激,就这样一直透明下去,直到毕业也是挺好吧。
  我一直沉默,直到来到圣诞晚会的大厅。在我走入大厅的一刹那,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我抬起头,看到一张儒雅、谦和、阳光灿烂的笑脸,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还少一头棕色的卷发,我差点叫出“裴多菲”的名字来。
  “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为什么我每次读裴多菲的诗歌时眼前都会浮现出这张脸?他真的是裴多菲的灵魂吗?他感应到了吗?我和裴多菲有心灵感应吗?这种灵异事件,像《人鬼情未了》的情节真的会发生?”我的心开始颤抖,手心也持续地冒冷汗。我匆忙挤出的笑容不知道是否自然。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叫他裴多菲吧。裴多菲像熟识多年的友人,带着我到一间小屋,那里灯光幽暗,在白色瓷杯里点着红色的心形蜡烛,几对情侣在喝咖啡。
  “来杯咖啡吧?你肚子饿吗?吃个汉堡包吧?我对你印象很深刻,你是新疆来的吧?大老远的,一个人背那么大的行李。”裴多菲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帮我冲咖啡、热汉堡包。
  我一直都处在不知所措中,接过咖啡和汉堡包,那个汉堡包竟然一直没有想起来吃。咖啡也是等拿到凉了才想起来喝。
  我真的见过裴多菲吗?可是我实在想不起来。我一直处于眩晕状态。等校车回去的路上,我手里还捧着汉堡包,一直在回忆在哪里见过裴多菲。
  我没有注意到这个汉堡包给我带来的异样。一路上,飞扬和明珠她们都指着我这边低声议论着,我却丝毫没有听见。至于说郭富城演唱会的不悦和关于揍那个男生的愤怒,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回到宿舍,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到我手中的汉堡包了。“飞燕,你手里捧着汉堡包干嘛?都凉了,快点吃啊?”飞扬走过来关切地问我。
  “哦。”我应了一声,反应过来,打开冰凉的汉堡包,几乎是依依不舍地把它吃了下去。
  飞扬有点扫兴,也许她以为我会借机展开话题,聊一聊我是怎么认识裴多菲的,以及为什么他会送我汉堡包?可是我一句话也没有。飞扬最后憋不住了,问我:“飞燕,你俩怎么认识的啊?”
  “我不知道。”我说。
  “你就卖关子了,我没看出来啊,你?”飞扬不以为然地说。
  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估计她们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也没再追问。只是看我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
  我临睡前,飞扬和明珠把作业本扔给我说:“飞燕,拜托你啊,明天一早去帮忙占座,明天是老余的课,估计又没地方坐了。”
  “飞燕,帮我也占一下座。”湘和林也把作业本扔给我。
  我照单全收。占座这项工作我担任了很久,从未出现过差错。我总是天不亮就爬起来,洗把脸就去教室了。虽然她们对我这种偏执的勤奋有些惊恐,但还是比较享受我的一点点作用的。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4: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7

1997年12月30日
  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记得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看到通知书里有一条、对于经济困难的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以及助学金。我当时怀着忐忑的心情对妈妈说:“妈妈,我在学校会省吃俭用的,我也会利用寒暑假去打工赚钱,你千万不要让我去申请助学贷款和助学金。在小学和中学,我因为没有户口要交赞助费,大家都知道我是穷人,我一直压抑着不敢哭不敢笑,仿佛是穷人就必然要表现得像个穷人的样子,要悲伤、要节俭、要低调、要压抑……妈妈,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穷人!从大学开始,我想过正常的生活,好不好?妈妈?”妈妈有些艰难,看得出她眼里的无奈,是的,我知道,家里的存款只有几百元,可是一年的学费要四千元,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是多么自私啊,可是,我真的真的觉得自己无法再背负穷人的沉重的大石。
  还记得上大学之前,整个小城市都被我考上大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看着记者发表那些激动的文字在报纸上,电视上也天天在播报,还给我父亲颁发了什么先进人物奖。原先欺负过我的、鄙视过我的人、原先根本都不来往的亲戚、原先根本都不认识的人一下子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学校还组织了什么募捐活动,很多人到现场录像,将一叠钱装在信封里捐给我。我真的不想去,你不知道我多么难受。我以前紧紧包裹着的一点儿自尊,我认为还有人不知道我是穷人的最后一点儿幻想也被打破了。这下子全城都知道我是穷人了。我一想到这里,就痛哭流涕。他们以为我是被募捐的善举感动得痛哭流涕,不是!NO!我没有感受到一丝感动,我从每个人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虚荣,都是名利,我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暖。这一点,我十分确信,我的心太敏感了,哪怕有一点点儿温暖,发自内心的温暖,我能能捕捉到。可是很遗憾,我感觉在一群陌生的机器人中间,结果一个冰冷的信封,然后那些机器人用我做道具,摆好POSE用于录像和拍照。
  我不能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因为那样就是不懂得感恩,不懂事。我只能借由被误解的泪水发泄自己内心的委屈。
  是的,第一年的学费勉强凑够了,第二年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妈妈,你放心,你一定要相信我,要挺住。
  但是今天,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在我拿出方便面泡的时候,飞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跑去告诉班主任,说我是贫困生,应该给我申请补助。
  当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关切地询问我为什么吃方便面时?我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和不解。说实话,我觉得吃方面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这么正常的事情也能发现我是穷人的蛛丝马迹?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我刻意穿了自认为还算好的衣服,难道我的脸上真的写着“穷人”两个大字吗?我委屈极了,当着班主任的面就哭起来。这哭泣又一次被误读为感动,其实是委屈。从一开始,我就带着自己的被拆穿穷人身份的愤怒和委屈,但是我没有说出我真实的感受,我真的很笨,除了用笔写日记外,我的嘴巴是那样笨,我表达不出我真实的感受,总是被误读、误读。
  妈妈,我该怎么办?又一个漫长的四年,我要背着穷人的枷锁,我真想离开,真的很想离开。
  “真的很笨,笨孩子,你的额头的确写着‘穷人’两个大字,你想隐藏真是自欺欺人,你捂住自己的脑袋就以为别人看不见你啦?你的眼睛、你的气质、你的表情、你的举止、还有你那因焦虑和营养不良的满脸菜色,都无一不暴露你是穷人。哪怕再好的衣服都不能掩饰这一点。呵呵,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也许是为了报答我一点点小小的善举吧,也许是为了借助我这个被帮扶对象凸显自己的善良,也许是其他原因,反正人的动机都是复杂的,今天看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从一开始,我就压抑了对所有‘善意’人们的愤怒和不满,这也许就是我最后愤怒地对班主任呐喊‘我恨你’时,他大惊失色、极度受伤的原因吧。”黄飞燕边看日记边穿越那段伤痛的回忆。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4: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8

1998年1月1日
  今天,同学们都去参加元旦晚会了,女生们盛装打扮去表演舞蹈,而我则感觉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把写给妈妈的信放进了邮箱里,我在信里写我这里一切都好,将我想象中美好的校园生活都写进去,我能想象妈妈在拆开信看时嘴角露出的欣慰的微笑。可是,在我把信投进信箱的那一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为什么不写电子邮件?”
  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我甚至不能立即分辨她的性别。蓬乱的寸头裹着苍白而瘦削的脸,蓬松宽大的衣服裹着瘦小的身材。
  “同学,我关注你很久了,我们是老乡。”她幽幽地说。
  “你也是从新疆来的?你是经济系的吗?”我问,“还有,你是男是女?”
  “我叫辛德霞,是从库车来的,现在政治系,我是回族,女的。”她一连串说完了所有关键信息。
  “辛德霞?是辛苦的辛吗?哪个德?”我问。
  “缺德的德。”她说完,我笑了起来,忽然就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你说什么电子邮件?我从来没听说过,现在计算机课光一个DOS我就学晕了,我觉得自己真笨。”我说。
  “我也是去计算机系蹭课听到的,Internet你听说过吗?听起来很神奇,能在一秒钟内实现在全世界范围的对话。还能搜索各种信息。”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完全像一张白纸。
  我摇摇头,说:“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觉得好难好难,也许应该买一本书好好学习一下。”
  “不用买书,你实际操作一下很快就学会了。”她说。
  我忽然对她产生了由衷的敬佩,同时更加觉得自己笨了。
  他乡遇故知,我们似乎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了,其实主要是她在说,我当听众。于是,我们约好了晚上去校园散步聊天。第一次晚上不去上自习,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负疚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珍惜能和她一起畅聊的时光。
  我走在弯弯曲曲的校园小径上,夜色宁静、温馨。辛德霞似乎意识到我老盯着她乱蓬蓬的衣服,便用我们院长的话做了开场白:“你们院长在昌平做报告的时候可说了‘穿衣服百分之九十九是为别人,百分之一是为自己,吃饭刚好相反’。”
  “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又知道计算机系的事儿又知道我们系的事儿,难道你们政治系很清闲都不用上课吗?”我说,“我看过我们院长的传记,据说他读大学时八个假期都没有回家,全部在学校学习,在大学时代已经翻译了许多英文原著。”
  “我们系的课太乏味了,就像我们系的人一样,好像进了政治系就已经是官员了似的,我真讨厌他们为人处世的官僚气。还有你们系的人啊,也是拽得要死,好像读了经济系个个都能成总裁似的,真受不了你们嚣张的气焰,不过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像是经济系的,你甚至都不像是这个学校的。别怪我啊,我是实话实说。”辛德霞说。
  “我不会怪你的,你说得很对。我觉得自己就是不小心混进主流圈子里的一个边缘人。”我自己都很吃惊,为什么和辛德霞在一起,我的语言表达这么流畅,为什么回到同学中间我就立刻变回木鸡?原来我是可以这么健谈的,我心想。
  “其实学校有很多公开课、还有其他系的课都可以去听的,有个地球物理系的大课很不错,还有中文系的电影课、文学鉴赏课都是免费听的,这些课经常都是爆满,有时候要站着听的。不过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更加有意义的课,哲学系的禅宗课,你真的应该去听一听,听完以后,整个世界观都会改变,会发现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决定把自己名字改成辛禅。”辛德霞滔滔不绝地说着。
  “辛禅?听起来像男孩子的名字。那你改名家里同意吗?”我问。
  “我不需要家里同意啊,我自己在学校里叫辛禅就好了,回到家里还是身份证上的名字。我就是讨厌女生的身份,在这个男权的社会,女人就是处于弱势,永远都要拿青春、可爱、美貌去取悦男人。你见过一个男的会爱一个女人的思想超过她的美貌和身材吗?”辛德霞问我。
  “可是,爱情不就是爱一个人的内在,爱她的思想吗?那么多伟大的爱情不都是典范吗?”我说。
  “那么多伟大的爱情?比如说?”辛禅用不屑的眼神望着我。
  “比如马克思和燕妮、杨过和小龙女、杨康和穆念慈、郭靖和黄蓉……”我连珠炮地列举一大堆。
  “拜托小姐,除了第一个以外,你说的都是武侠小说中的人物,虚拟的,I服了YOU,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没有早恋过?”
  “I服了YOU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我服了你!”她大声说,同时用看珍稀动物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现代人?你敢打赌你一定不知道周星驰、钟丽缇。”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很认真地问。
  “看来对你的启蒙不是一下子能完成的,我们以后一起去看电影你就知道了。快熄灯了,我们赶紧回宿舍吧。”
wadwx
发表于: 2015-4-23 14: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9

1998年1月5日
  今天晚上有一场市场营销的大课,辛禅本来约好了和我一起去蹭课,其实我并不想去听课,只是她想听我便答应了。可是,等我们已经占好座位时,老师突然清场,说不是经济系的同学一律移步。辛禅很失落,她后来对我说对经济系太失望了,完全没有大家的风范,太小家子气了。我附和着她。其实我对那些课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虽然面对面听老师讲课,但是感觉所讲的离我那么遥远。我急切地需要一些心灵的养分,可是没有哪个课程可以带给我心灵的滋养。我完全无法消化专业课,即使死记硬背也毫无感觉。
  下了课,找不到辛禅,我也没有心思自习,就回宿舍了,期待着能等到她的电话。
  自从认识了辛禅以后,我开始在寝室关注电话铃声了,只要一有电话响,我就竖起耳朵,之前我对所有的电话铃声都是充耳不闻的。我们在自习后相约绕着校园一圈一圈地游走,她是这个偌大的校园里我唯一的知己,可以无话不谈的伙伴。在认识她之前,我不敢相信我原来如此爱说话。不过,昌平的大课毕竟不多,我们一起蹭课的机会也并不多。很多时候,我们还是各自分散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如无意外,我一般会在阅览室,总要抄一些裴多菲的诗歌,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裴多菲,我怎么能捱过如此痛苦的时光。说痛苦这个词,一定不会有人认同吧,所以我只能写在日记里。我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不一会儿,室友们陆续回来了。飞扬一回来就很气愤地把书包扔到床上。然后盘腿坐到床上,忿忿不平地说:“我就是不服气,高正是怎么拉票的?明明我比他优势多了,为什么最后是他得票当选班长?不行,我一定要走动走动,把班长的宝座拿下来。到时候有啥好处,咱宿舍也有靠山了不是?你们几个联名写一封信,我再去找其他同学签名,一致要求把高正给换了,就这么定了!”飞扬一拍大腿,对着我喊:“飞燕,专心点儿,我刚才讲话你听见了没有?”
  “嗯,你们写好了我会签名的。”我应了一声,实在无心参与她的具体部署。
  我心里有些不安,忽然觉得自己太被动了,总是等辛禅打电话过来,却从不主动打电话给她。于是我下床,把床头的电话捧到室外,在门口给她拨响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等我沮丧地拿着电话返回宿舍时,发现她们原先交头接耳的议论戛然而止。我凭着直觉觉察到她们刚才一定是在乱猜我给谁打电话,我根本没有像她们想象的那样与男生约会什么的,但我竟然在面对她们的目光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压抑,我真想马上逃离这里。
  “飞燕,我们刚才在讨论,明天是数学老师的生日,我们合资买点什么礼物送给他,你那份钱就算了,到时候在生日卡上一起签上你的名字就好了。”飞扬对我说。
  “不用,我自己准备礼物好了。”我说话总是这么冲,并且,要命的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刺激到我的神经,伤到我的自尊。我那可怜的自尊,给我带来莫大的困扰。
  当我得知数学老师明天要过生日的消息后,我就打消了睡意,拿出白纸和铅笔,坐在床上开始画画。我画什么呢,我画的是一个无比唯美的少女,侧面头像。她的脸蛋是鹅蛋脸,很圆润,眼睛水汪汪的丹凤眼,睫毛很长很浓密,眼神清纯中带一丝忧郁,鼻梁挺拔优雅,嘴巴娇小甜美,长长的卷发扎着蝴蝶结。我仔细地一根根地描摹她的头发,将所有的细腻都体现在那一丝不苟的头发上了。
  当明珠嚷着要睡觉,在我下铺翻来覆去并呻吟着暗示我的应急灯光吵到她睡眠,我硬着头皮画完了这幅画。我如此分裂,表面上不和她们对抗,可是行为上却也无声地抵抗,这种分裂造成了她们的不安,也让我倍受折磨。
  天啊,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么一所学校,又分到这么一个没有一个相同背景的宿舍,我好孤独,我好绝望。我用铅笔将我的孤独和绝望一笔一笔地渗入到少女细密的发丝中,我幻想着这少女能开口说话,能对看到她的人诉说我此刻的孤独与绝望。
wadwx
发表于: 2015-4-24 09:40: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1

1998年1月15日
  今天起,就要进入期末考试了。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紧张。楼道里通宵亮着光。我的《经济法》笔记被同学借去复印,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也有能帮助别人的地方。当同学把笔记本还给我的时候,哈哈大笑着说:“飞燕,你太可爱了,竟然把老师上课说的每一句话都抄下来,看你的笔记,还写着‘爱情这杯酒,两人喝是美酒,三人喝是毒酒’,同学们看到都笑喷了。”
  “今天看来这件事真的很有趣,我的表现也确实傻得可爱。可是当时,心里却是麻木的,甚至认为同学是在嘲笑我呢,暗暗地有些脸红。”黄飞燕此刻的心里想着。
  《经济法》是我比较喜欢上的课之一吧,主要是老师讲得轻松幽默,经济法老师是个可爱的小老头,上海人,讲课总是笑呵呵的,像有满心的欢喜一样,而且他总是把那些案例讲得跟一个个小故事会似的。我上课好像不是为了学习专业,而是像听故事似的。
  在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候,我遇见了辛禅,这是全校必修的大课,考试也是分散交叉了座位的。辛禅好像开考不到十分钟就交卷了,我觉得她不是交白卷就是天才。结果是前者。她太有个性了,考完马哲后就去剃了个光头。当我再看到她时候,没有觉得她像个尼姑,反而觉得像个和尚。
  我来不及安慰她就匆匆开始下一个考试的复习。她似乎也根本不需要安慰,一切似乎都是她有意追求的。
  “那种复习的强度真是非常痛苦,打死我现在都不想再尝试一遍。”黄飞燕一看到考试的环节内心就立刻泛起痛苦。
  今天终于轮到考数学了,我的心从发卷子的那一刻就怦怦挑个不停。说起考试还有个不愉快的细节,老师让助教出题,可是我并不知情,在考试的前一晚,我还十分勤奋地跑去找助教请教问题。他是数学系一个研究生,个子不高,黑着脸,表情严肃极了。刚开始他还耐心给我讲解一下,可是,当他忙着其他事情时,他们宿舍一个男生热情地打开电脑让我看资料。我以为他的同学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在资料里,可是,电脑打开还没等我看呢,助教就生气地冲过来关上了电脑,并质问我为什么要开他的电脑。我既委屈也害怕,可是我却笨得不会解释,我的嘴巴是那么笨,关键时刻总是死机。
  我回去后想明白了,也许,今天考试的试题已经在他的电脑里,所以天哪!他肯定认为我是极有心计的女生,潜入他的电脑偷看试题。可是,天打雷劈,我真的没有这念头,另外,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我看到他在发卷子的时候用手指向数学老师指向我,那一刻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我是如此敏感、脆弱、又极富自尊。那个手指,就像法官指着一个小偷在宣判:“她是罪人!”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当我拿到卷子时,所有的题目在我眼里都是甲骨文,我虽然通宵看书做例题,可是现在却好像从来没听过课,没见过那些题目似的,我紧张得满头大汗,就那么一直憋着,将试卷涂了又写,写了又涂。
  在考试中间,旁边有个男生推了推我的胳膊,示意他做完了,让我抄。可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那么做。我就那么硬生生地憋着,一直到下课铃响。我知道我完了,肯定不过。可是同时,我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我似乎觉得真的可以证明我没有去助教那里偷看试题了。
  一连奋战了五天了,每天都没怎么睡觉。上午考完数学,下午再考完会计,这学期就结束了。一想到下学期还要补考数学,我就心情沉重,但是想到辛禅也要补考马克思哲学,我就不那么特别恐慌了。
  我考完后又和辛禅聊天散步,我问她为什么剃个光头,她说不为什么,就是酷。她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乔布斯?我说没有。我问她乔布斯是做什么的?她说是做计算机的,另外她补充说乔布斯也喜欢禅宗,并且在读大学期间辍学去印度修行。
  我想象了一下她描述的情景,辍学,禅宗,印度修行,似乎都是很合乎我磁场的字眼,我心底里暗暗向往。印度,那是一个古老神秘的地方,可是我估计是去不了的,我没有钱。
wadwx
发表于: 2015-4-24 09: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0

1998年1月6日
  今天又是悲喜交加的一天。当早上数学老师在桌面上看到一堆生日礼物时,他的惊喜溢于言表。他一件件地翻阅同学们送的礼物,当翻看到我送的少女画时,他被打动了,将画举起来给全班同学浏览,并笑着说:“太美了,很迷人的一个少女,我快要忍不住爱上画中的少女。谢谢飞燕。”
  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但我表面上还是很平静。
  “我感受到自己当时很复杂的心情了,一方面想透明地活在这个世上,一方面却也很享受被瞩目的感觉,但是最后,并且似乎暗暗地在较劲。如果我的内心能像我的外表一样平静就好了,我可以坦然地接受室友的建议,不用出钱,只要在生日卡上挂个名即可,可是我却因为那可怜的自尊而做出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一时的风头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的话。”黄飞燕迅速地翻过了前面的日记,到这一情节时突然停下来,又陷入了思考。
  这是我要说的喜事。接下来说我的悲事吧。
  还没有下课,高正就走上讲台,恳请数学老师占用他一点儿时间宣布班委活动。他把一张纸贴到黑板上,然后站在讲台上大声地说:“各位申请助学金的同学,下课后按名单到教务处领取。”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看到数学老师缓缓地踱步到黑板前,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名单,似乎朝我的方向望过来,我赶紧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刚刚被表扬时升起的一点儿自豪的火苗一下子被浇灭了,心又低到了尘埃里去。
  更加悲剧的事情还在后头,今天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突然宣布,我们要练习一套健美操,在今年的百年校庆时演出。她简单示范了一下动作,别的同学基本都能跟上她的步伐,可是,我却像被捆住了手脚的木偶一般,怎么都迈不开腿,伸不出手。
  老师刚开始训斥了我两句,但是看到我窘迫的表情后她立刻改变了策略,改为鼓励及单独指导。可是没有用,我更加紧张了,手心直冒汗。那动作节奏飞快、奔放、热烈、青春,而我则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一样行动迟缓。我好想哭,一下子想起上小学时,做早操因为动作生硬而被同学嘲笑的情景。“为什么会这样?人生中害怕的事情总是一遍一遍地轮回?原先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从此迈向美好的生活,怎么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
  体育老师很快对我失去了耐心,随我怎么着吧,其他人都在热烈地舞动,而我只好踏踏步。这种感觉太尴尬、太难受了,我再次想逃离。开学至今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逃离的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中飞过,我真怕哪一天控制不住,真的逃离出去。
  很有可能,因为我的心航行在孤岛,没有方向,也没有停泊的锚,如果说妈妈是目前的一根锚的话,那么,她真的很脆弱。她远远地在天堂,虚无缥缈,只有想象和书写以及梦境,我怕这梦境随时会醒来,我怕我随时会脱缰。
  也许,还有辛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放松,可是,我们毕竟不能时时在一起,而且,辛禅醉心于修禅,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能随时去打扰她。
  今天下课时去教务领补助的时候,总感觉教务老师的眼神一直在打量我,我像隐形人一样飘过,却觉得身后万箭的犀利目光都射向我。拿到了一笔钱,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花,我把钱锁紧柜子里,然后日子还是照样地过。我没有拿钱来改善任何生活,我总感觉那笔钱不是我的,它突然来了,安静地躺在柜子里。而我还是打算饥一顿饱一顿地继续我真实的生活。
  由于晚饭只吃了一个馒头,我在晚自习时感觉因为饥饿而头晕目眩。我去洗手间无意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那张脸,由原来的黄色进一步演变成黑色,眼眶深陷,整个脸皮包着骨头,眼睛在脸上显得出奇得大。
  班主任在中午路过时顺便笑眯眯地问我情况,他一定认为我拿到了助学金后会改善生活,并进而为能帮助到我而有成就感吧。可是他不知道,那笔钱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柜子里,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笔钱而有丝毫的改变。不,应该说有改变,那就是我多了一份忐忑不安和负重感,以及被揭露为穷人的羞耻感。
wadwx
发表于: 2015-4-24 09:43: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2

1998年1月25日
  我和辛禅一起去清河县城购物,打算买点东西回家。从昌平到清河,交通很不方便,有一段路,我们等不到车只好步行。天灰蒙蒙的,道路上尘土飞扬,柴油机油的尾气令人窒息。三轮车、摩托车、小面包从身边飞驰而过,司机动不动就探出头来喊几句猥亵的脏话。我常有置身于武侠小说中刁民村恶人谷的错觉。
  “好险啊,两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外的马路上晃悠,还好没出事,真是无知者无畏。还好没出事,估计是两人实在打扮得太土及面带菜色的原因。”黄飞燕读到这里都为当年的自己捏一把汗。
  等我们终于来到清河时,脸和手都被冻得红通通的。我们在杂活市场乱逛。我买了十几双棉袜,辛禅却把手插在裤袋里,什么也不买。
  我又看到一些精美的塑料脸盆,粉粉的或者嫩绿的颜色很可爱,我就买了三个脸盆。如果不是辛禅阻止,我可能又会买七八条可爱的毛巾。
  “你为什么表现得像非洲难民似的,竟买这些廉价的日用品,我们大老远几千公里就带这些回家啊?再说了,你有几张脸啊?为什么买那么多脸盆?”辛禅毫不留情地鞭挞我。
  “可是,这些袜子、脸盆真的很可爱,价钱又不贵。”我辩解。
  “I服了YOU!”辛禅又说起她的口头禅。
  我忽然就莫名地失落了,我心里回荡着辛禅说的话“非洲难民!非洲难民!”之后便是我的声音:“不!不!我是大学生!我不是非洲难民!”
  “飞燕,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走啊?我想去买个假发。”辛禅说。
  “假发?你为什么买假发?不是说光头很酷吗?”我问。
  “是啊,可是只能在学校里酷,回到家里还是变回正常。”辛禅说。
  我觉得很无奈,那一刻,忽然觉得辛禅不酷,原来在她心里,光头其实也是“不正常”,她说她要变回“正常”。
  “唉,这里有很多小饼干,你要不要买一些回家做年货?”辛禅指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散装饼干对我说。“年货?”我心里想,家里空荡荡的,回家过年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呢?但是我却如此隆重地准备着回家过年,就是要表现得我和别人一样似的。
  “算了,我饭卡里还有余额,我去食堂打卡好了。我们赶快走吧。”我说。我心里有点急迫,因为之前写了一封信给裴多菲,说我今天和老乡一起回家,他回复说让我们去找他,他可以送送我们。
  当辛禅跟着我到了本部,我才告诉她先去见裴多菲。辛禅有些惊讶:“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我还以为你在学校只认识我一个朋友呢!”
  “是只有你一个朋友,他不是我朋友,我都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我说。
  “I服了YOU!”
  当我们在宿舍楼下让传达室的大爷喊话叫裴多菲下来的时候,我们站在雪地里。轻轻飘舞的飞雪落在我的身上,辛禅的身上。地上白茫茫一片。我的心里也像这雪地一样宁静、空旷。我又想起了裴多菲的诗歌:
  你爱的是春天,
  我爱的是秋季。
  秋季正和我相似,
  春天却像是你。
  你的红红的脸;
  是春天的玫瑰,
  我的疲倦的眼光,
  秋天太阳的光辉。
  假如我向前一步,
  再跨一步向前,
  那时,我就站到了
  冬日的寒冷的门边。
  可是,我假如后退一步,
  你又跳一步向前,
  那,我们就一同住在
  美丽、热烈的夏天。
  我在遐想:“此刻,我正站在寒冷的冬天的门边,我必须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裴多菲出来了。正如往昔一样,他的笑脸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灿烂。“你来了,快点上来,外面很冷吧?”他热情地招呼我们上去。
  我们跟着他来到三楼的宿舍,门一推开,里面几个室友正慌乱地打扫房间,有的在叠被子,有的在整理书报杂志,有的在梳头……
  我们进去后,房间里乱得确实也没地方坐,我和辛禅就站在那里。他们也无意让我们久留,纷纷下床穿鞋说:“一起出去吃饭吧。”
  他们很快收拾妥当、整装待发。裴多菲走过来招呼我们下楼,我看见他的手轻轻地推了辛禅一下,示意她往外走。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像吃了极酸的酸梅。“裴多菲是我的,他怎么可以碰辛禅?”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一路上,都是裴多菲在热情地招呼、交谈。我发现辛禅有很多话和他说,一会儿说起张爱玲、一会儿说起古龙,我心里的酸梅好像揉碎了,酸汁一个劲儿地往外淌。我什么也不会说,纵使心里装满了诗情画意,可是嘴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真笨,可我却又无法忍受这笨带给我的刺激。
  我的心里装满了酸水,但是我还是微笑着。我们在校园外的胡同里一家酸菜鱼馆子里点了一些菜。那间馆子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在冬日的黑夜显得格外温暖。还有很多其他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馆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而外面则是一片漆黑。
  结账时,辛禅坚持要AA制,裴多菲和她抢着付账,老板娘不知要听谁的。裴多菲先是说:“怎么能让你们女孩子付账呢?”
  辛禅就说:“你是封建男权思想。人家民主国家男女平等,都是AA制。”
  “可是小妹妹,我们现在是在中国,咱们入乡随俗,等以后出国了,咱们再AA好吧?”这件事终于才算了结。
  吃完饭,裴多菲帮我们打了一辆的士,送我们上车,临开车前,他特意弯下腰对着车窗说:“路上要小心啊,千万别被吉普赛人抓走了!”
wadwx
发表于: 2015-4-24 09:44: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3

1998年1月28日
  我迫不及待地要写这篇日记,坐了五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好多好多的思绪都涌在心口,可是在火车上却没法记日记,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旁边有人,我就没法正常写字。
  在火车上的第一个晚上,我一遍一遍地回放和裴多菲见面吃饭送别的场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总是在我耳边回荡:“路上要小心,不要被吉普赛人抓走啊!”
  “吉普赛”人,多么富有传奇的身份,热情的热烈的吉普赛姑娘,吉普赛的王子。我开始回忆自己记忆中所有有关吉普赛的片段:《卡门》、《叶塞尼亚》、《巴黎圣母院》里的艾丝美拉达,她们无一例外都是美丽、善良、热情、浪漫却又是命运多舛。
  此刻,我多么向往自己变身成为一名美丽、热情、浪漫的吉普赛少女,如果我是吉普赛人,我要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人群中跳起热烈欢快的舞蹈、能不顾一切地追求我心中的自由生活、我也不需要学习……天哪!我开始渴望自己被吉普赛人抓走,早日实现我那热烈的梦幻生活。但是转念一想,不行,如果那样,我就见不到裴多菲了,我必须忍耐,生活需要忍耐。
  辛禅似乎聊天的热情不减,她还想和我讨论关于古龙、关于武侠小说。可是武侠小说,我真的看得不多,顶多是看武侠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我于是问她:“你不是要修禅吗?为什么还这么醉心于红尘?禅不是要很宁静的吗?而武侠充满了血雨腥风、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悲欢离合?”
  “不被红尘虐过,怎么看破红尘?再说武侠里本身就有很多修禅的高人啊?很多人身在红尘、酒肉穿肠,可骨子里其实是仙风道骨、淡泊名利,比如洪七公,唉,算了,你不看武侠的。”辛禅看到我麻木的表情,懒得和我说了。
  我的确不看武侠小说的,可是我也迷恋武侠的电视剧。我曾经迷恋过苗侨伟演的杨康,说了心理阴暗的孩子总是会迷恋同样阴暗的孩子。充满正能量的郭靖无论如何都激发不起我的激情。
  我说:“要不我们轮流睡吧,一人看行李一人睡觉。”
  辛禅不屑地说:“别轮流了,一起睡吧,你行李那些盆盆罐罐,除了收破烂的不会有人感兴趣的。”
  辛禅的话又刺伤我了,我如此脆弱,该怎么活下去?
  火车轰轰隆隆地行使了两天两夜,在到敦煌的时候,辛禅充满向往地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敦煌莫高窟吧?”
  她一说莫高窟,我脑海里隐约闪现出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是将一个人在莫高窟画飞天壁画,并保护壁画的故事。我只知道,莫高雷有很多飞天壁画,还有鸣沙山,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我并不向往去莫高窟,但是我倒是很向往飞天的生活,成为一个美丽的飞天仙女,反弹着琵琶,在天界过着逍遥的生活。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胡思乱想,我的思绪总是那么飘渺,不着边际。
  “飞燕,你又在想什么?”这是辛禅最常问我的一句话,我总是不自觉地陷入遐想,可是当她问起我时,我并不能清楚地回答我具体想了什么。
  你快到站了,我就惨了,还得坐十几个小时。来,喝杯果汁,补充一下维生素吧。辛禅说着打开一个纸盒装的果汁递给我,我赶忙拒绝。我从来不喝果汁,只喝白开水,喝果汁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辛禅对我的行为很不解,她终于发现,即使是好朋友,也是有那么多不同的。
  在接近终点前的两小时,我的大脑就一直兴奋着,我一遍一遍想象到站后,妈妈来接我的情形,我的神经绷紧了,头发都在痛。
  当火车嘎的一声,渐渐停下的一刻,我的心像要蹦出来似的,连辛禅和我说话我都恍恍惚惚没有听见。我告别了辛禅,踉踉跄跄地拖着行李走下火车。
  “好冷啊!”我裹紧了围巾,跺跺脚,干冷的空气迎面扑来。我匆匆地向出口走去,远远地看见妈妈裹着头巾,在站门口向我挥手。我加快脚步,小跑起来。当我跑到站门口,看到妈妈眼里泛着泪花,一脸幸福的笑容。“妈,我们回家吧。”我说了这一句,我们就没再说什么,一路上坐在的士里,默默地到家。
  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在清河买的袜子、脸盆、还有在食堂打的各种点心,摆在妈妈面前。我欣慰地看着妈妈品尝着那些点心,一边说:“好吃。”开心地笑着。
  “我一定是把点心摆在了妈妈桌子上摆放的相框前,我似乎隐约还记得有些点心摆放得都长出绿毛了。”黄飞燕的日记看到这里,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记忆中的场景。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睡不着,趴在桌子上写这篇日记。妈妈在被窝里探出头来,催促了一声:“飞燕,快点睡吧。”
  “嗯”,我应了一声,仿佛又回到高考前的时光,我正在秉烛夜读,而妈妈在关切地催促我休息。
  我忽然觉得很冷,原来房间里没有生火。我又去炉子里放了些柴火,点着,夹几块煤放进去。浓烟蹿出来,我赶紧打开门窗,将烟雾放出去。外面的冷空气趁机冲了进来,我冻得打了个哆嗦。
  现在,炉子烧得通红通红的,好温暖。我在炉边烤火,享受着这温暖。我记忆中的温暖,多么亲切,多么温馨。曾经的夜晚,我就在这炉火边捧着一本本中外名著,和主人公一起欢笑哭泣,如今,我在炉边,吃着带给妈妈的点心,写下这篇日记。
  好温暖。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4

 1998年1月27日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刚包完了饺子。没有肉,我用大葱剁得很细很细,包得饺子,我精心地放了盐、酱油和五香粉,还有一点点孜然,我期待它能煮出羊肉的味道。就等着午夜的钟声敲响,我就可以品尝这美味的饺子了。
  炉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通红、一如既往地温暖。我坐在炉子边上,打开黑白电视看春晚。一边看一边在想,此刻,裴多菲一定也是坐在春晚的电视机前吧?我们在同一时刻,做着同一件事情,看着同一个节目,听着同一首歌,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砰!砰!砰!”我听到有人在敲窗户。这时忽然心里掠过一丝的害怕,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声?不出声似乎说不过去,毕竟电视的声音在响。
  “谁啊?”我故意装作粗鲁的声音大喊了一声,想让来人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主儿。
  “飞燕,开门,我是爸爸。”
  我的脑袋顿时热血上涌,我眼前一黑,眼冒金星,我挣扎了几下才让自己勉强站稳。强大的愤怒从我的心底一下子冲到嗓子眼,我近乎野蛮地大吼大叫道:“滚!滚!滚得远远的!我没有爸爸!畜生!滚!和你家的婊子一起滚得远远的!死得远远的!你害死妈妈还不够吗?现在还要来害死我你才开心?滚!听见没有?滚!”
  “飞燕,开门,快开门,爸爸带了些年货给你过年。”门外的声音有些哭腔,还在说。
  “我说了你滚你没有听见吗?滚!再不滚我就死给你看!你害死妈妈还不够,是否还要害死我?混蛋!猪!毛驴!不要脸的货!你再不走我马上死!你是不是真要逼死我……”我疯狂地呐喊着,将所有自己字典里能搜出来的恶毒的肮脏的话都作为子弹集中发射出去,我自己都不可思议我怎么能说出那么脏的脏话,在那一刻,我就像一个泼皮,我的大学生身份、我的裴多菲诗情画意,全部荡然无存。
  终于,门外没有响动了。我打开门,看见一大塑料袋子的年货摆在门口地上。立刻又气急上火,我拎起袋子疯狂地扔在地上,只听得一些罐头和瓶子破碎的声音,我还不解恨,又拎起来冲出大门狠狠地扔向远方。回到房间,我仍觉得不解气,又穿了棉袄,拿起手电筒,冲出门捡起门外的袋子一口气跑到远处的公共厕所,狠狠地丢下去,才终于平息了怒火。
  回来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电视里正传出《相约九八》的歌声: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色
  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
  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
  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昨天昨天激动的时刻
  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迎接我从昨天带来的欢乐欢乐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
  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心相约
  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眼泪像奔腾的河水,汹涌澎湃。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窗外响起电闪雷鸣般的爆竹声。我没有准备爆竹,我开始下饺子。看着饺子在开水里翻滚,我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猜的谜语“两个鱼儿往上翻,打一吃的。”
  “饺子!饺子!”我兴奋地喊着答案。
  我怀着无比的憧憬看饺子在锅里欢畅地游泳,想象着羊肉的清香味道。
  等了十来分钟,掀开锅盖,饺子已经圆咕隆咚的浮起来了。我赶紧用筷子夹了一个尝尝,嗯,好像真的是小肥羊的味道,我欣喜地把全部饺子都捞了出来。泼了一些醋和辣椒,搅拌匀了,边吹边亟不可待地吃起来。
  饺子滑进我胃里的时刻,我的胃温暖极了。我的味蕾也在欢庆,“真是太好吃了!”
  “妈,快吃啊,不然饺子就凉了。”我催促着妈妈。
  妈妈此刻正坐在火炉边给我赶着织毛衣,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沧桑的脸上,她脸上的笑容与皱纹交织着,形成慈爱的朱红色的海浪,平静的波浪徜徉着。织毛衣的签子在她粗糙的手指间飞快地蹿跃着。
  “妈。”我看着她的手指,叫了了一声。
  妈妈缓缓地抬起头,用黯淡的眼神望着我。
  “妈,我说一件事,你千万别生气。”我嗫嚅着。
  “什么事儿?”妈妈的脸上浮出恐惧的疑云。
  “妈妈,我不想回学校了。我……”我刚想阐述理由,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妈妈折断签子,把毛衣扔在了地上。
  “好,你爱怎么干都行,你嫌妈妈受的折磨不够是吧?那你就赶紧把我气死吧,我早就活够了,一死百了!”妈妈的身体因气愤而起伏着,手不住地发抖,眼眶里装满稠稠的眼泪。
  “你长大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我管不了你了!”妈妈起身回房间睡觉了,留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
  身后,是春晚的节目一片喜气洋洋,电视里,各行各业、祖国各地的人民都在拜年,一派祥和、欢乐的气氛。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5

 1998年1月28日
  昨晚几乎是整整坐了一夜,没有睡觉,其实是睡不着。早上才有些困意。但是不敢去睡觉,因为妈妈还没有起床,她一个人闷在被子里生气。
  一直到中午,妈妈都没有起床。我怯怯地走进房间,站在床头低声对妈妈说:“妈,你先别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见她没有发火,我就接着说下去:“妈,我是觉得我在学校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我还担心我会坚持不下去中途退学,不如趁早我们回来重新考,考一所师范大学,学我喜欢的中文,以后当个语文老师,或者当个记者编辑什么的,写写文章就好。我们本来就是这么底层的人,怎么能指望一飞冲天呢,其实能考上一所大学,以后有份工作,不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不已经很好了吗?妈妈,我真的很不适应,大学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和我的想象完全不同,和家乡的风土人情也完全不同,我都没办法说话,一说话一做事都是误会。我很孤独。我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我没有对妈妈说出“我怕自己有一天会自杀。”其实,我觉得自己离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飞燕,妈妈老了,干不动活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你考上这所大学,我们才会有补助,还有人送米送面。还有,那些以前欺负过我们的人都上门来赔礼道歉,邻居们见了面也都客客气气的了。你以为你考一所普通的师范大学,这一切都能白白得来?傻孩子,你不知道世道险恶,就是考上了师范,老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对门的小女儿不就考上了师范大学吗?毕业后分到乡下去当老师,天天挨校长批,学生们也不听话,三天两头去种地不上课,怎么叫也叫不回来。她们学校有个年轻的女老师,半夜在教工宿舍醒来,发现床底下趴着一个男老师,这些你都想不到。那些电影电视里的故事,都是编出来的,你不要一根筋地去相信,你快醒醒啊孩子。还有,你不能再像妈妈这样受没文化的苦日子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要读书。”
  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妈妈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她像一棵脆弱的小草一样在生活的风暴中挣扎着,之所以挣扎得那么顽强,是因为有对我的极大期望。我怎么忍心再继续说我不想回学校的事情?
  “飞燕,回到学校,你记得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有多少委屈都要忍住,不要对老师和同学求全责备,不管有理没理,个性都不要太张扬。毕业证一拿到手,谁都不认识谁,记住了吗?”
  我点了点头。
  妈妈慢慢起身下床。等我们吃完昨晚剩下的饺子,她又坐在火炉边飞快地织毛衣了。
  我再一次在心里给自己鼓励“飞燕,坚强一点。”可是,我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夜深了。我望着烧得通红的炉子,耳边又响起裴多菲的诗句:
  我愿意是草屋,
  在深深的山谷底,
  草屋的顶上
  饱受风雨的打击……
  只要我的爱人
  是可爱的火焰,
  在我的炉子里,
  愉快地缓缓闪现。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我打开房间的门,打开窗子,在灯光和炉火的映照下,观赏着窗外的雪。月色是如此的皎洁,皎洁的月光轻轻地铺洒在大地上,将洁白的雪反射得更加洁白,透着一层晶莹的光。
  耳边又响起儿时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欢笑声。那久违的欢乐,住在我的心底,时不时地告诉我,对这个世界还不要绝望。
  是的,我忽然有些想快点开学了。辛禅不是说过,可以去其他系蹭课吗?我可以去听中文系的课程,我甚至可以去中文系求求情,看他们是否能收留我转系过去?我未必真的会甘于当一个老师,也许,当一个作家更适合我。
  “天真的孩子,以为大学是自己开的呢?转系哪里那么容易?不过,还是让你去碰碰壁吧,如果转系成功了,说不定就没有今天的我,这个当下畅销书作家可不是中文系能培养出来的,嘻嘻,这不是我说的,是当年中文系的教务说的‘中文系不负责培养作家!’不记得我后来的日记里有没有记载那段经历,反正我脑海里是记忆深刻的。”黄飞燕放下日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于是开始准备行李,特意装了一袋葡萄干,这个是要送去给裴多菲他们宿舍的。我小心翼翼地把葡萄干装好,好似郑重地将我的心意装进去似的,希望他能在品尝的时刻,尝到我那珍重的心意。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6

 我拿到成绩单了,数学果然亮了红灯,数学卷子出题及打分都不是教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交叉的,是那个年逾花甲的老师。
  看到我沮丧的表情,飞扬又用她貌似关切的语气询问我:“咋回事儿啊,飞燕,要不你试试给出题老师送个红包。”听到飞扬这么说,我心里立即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既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老师的侮辱。怎么能用红包去收买老师?老师,多么神圣的称呼。但是我的表达总是词不达意,我说:“老师怎么会缺我这个红包的钱呢?我又没有多少钱。”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越是有钱人越是贪钱!”飞扬不屑地说。
  “老师确实不是那么神圣的,今天看来,老师也是普通人,那么多坏事儿,还都是老师校长们干的的!”黄飞燕看着日记想着,“不过我确信,那时候,那位数学出题老师绝不是贪钱的人,这是直觉,飞扬不会懂的。”
  我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摆弄着今天同学借给我玩的笔记本电脑。说起这个笔记本电脑,也是一件误会。我们年级有个富家子。
  “呵呵,又一个富家子,我都不记得是谁了。那时候我口中的富家子可不能当真啊,我眼里除了自己好像别人都是富家子弟似的。”
  富家子今天上课时拿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我从没听说过笔记本电脑,就是电脑也已经是很新的玩意儿了,所以我就好奇问了一句。其他的同学都躲着他,不想当他炫富的听众,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我,立刻上来给我演示怎么用笔记本电脑,最后竟然说:“你喜欢的话,借给你玩一天。”
  我真的不忍心扫他的兴,虽然我对电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还是把这个笨重的家伙搬回了寝室,并象征性地打开浏览了一下。
  我看见飞扬和其他室友们用鄙夷的眼神互相窃笑,我知道她们一定是在笑我爱慕虚荣,拜金所以才贴上富家子,还玩人家电脑。我的心太敏感了,但我的外表却又太麻木了。我像木头一样不理会她们,但是心里已经打翻了五味瓶。我在心里为自己大声辩解:“不是的,我不是要爱慕虚荣,我是不忍心看到他没有一个听众而已。”由于心里的斗争激烈,我实际上打开电脑什么也没有浏览到。
  误解!误会!难道就因为我穷,我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被别人误解不成?我真的快要出离愤怒了。但是,我就是那么平静地坐着,除此之外,毫无办法。
  我走下床,把笔记本电脑拿起来,打算连夜还给那个富家子。当他下楼接过我手中的电脑时,我看到了他失望的表情:“怎么?这么快就玩完了,你真的不看了?”
  回来的路上,我在思忖,似乎不光是因为穷而被排挤,这个富家子也似乎日子并不好过?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是委培的?因为他是花钱来这里读书的?这个学校的每个人都有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也许是凡是内心里没有优越感的人就要被排挤?另类?异己?可是这个富家子难道没有优越感吗?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迎面碰上了班主任。他又笑眯眯地询问我:“飞燕,听说申请了助学金以后你改善了生活,人也精神了很多,比以前笑得多了。”
  天啊,这是他从哪里打听来的?我难道是个玩具?一塞钱进去就能笑一下?根本没有的事情?误解!反正在我身上什么都会被误解,我懒得解释。不,其实是我根本不会解释,我的嘴巴那么笨。我支支吾吾地应答着。
  “你还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啊,学校一定会帮助你的,你只有解决了生活上的后顾之忧,才能安心投入学习。像你那样,每天就吃方便面,很快就瘦成麻杆了,到时候用担架把你抬回家去,你觉得是你想要的吗?”
  我还是支支吾吾语无伦次不知怎么应答,同时心里紧张得通通直跳。班主任很无奈,对我说:“好了,如果有什么困哪你就回去写给我吧,我发现你这个小孩说不清楚,写起来思路还是很清晰的嘛。”
  班主任终于懂了我一回,这一点上确实没有误解我。我点点头,他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当我回到宿舍时,看到她们几个正在门口用电子秤称体重。“妈呀!我五十八公斤啦!”湘大叫着花容失色。
  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皮肤很白,深深的双眼皮,笑起来两个酒窝,是三十年代类似于胡蝶那种类型的福气美女,即使五十八公斤,也不觉得胖。但是不知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胖。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胖,虽然我都不到五十公斤,但是我发现只要稍微多吃一点儿,我的眼睛就会显得有点肿,虽然戴着大眼镜遮住了,我似乎也很在意。
  也许真的没有人想到,像我这么穷的人也会爱美吧。我自己也试图隐藏这一点,总是穿着素色的宽大的衣服,而且不用任何化妆品。但是去水房洗脸的时候,我却会仔细观察我的脸是否又圆了一些。这是一个以瘦为美的时代,我每次饥饿的时候会变态地想:“这下好了,刚好减肥。”直到饿得眼冒金星,才赶紧买食物充饥,这样算下来,我并没有节省伙食费,甚至比正常吃饭还要浪费,因为饥饿时胃口比正常要大好几倍。我打算还是正常吃饭,三餐时吃多一点好了。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7

黄飞燕快速地翻看着日记,早期的日记记得真是很频繁,几乎每天都有,点点滴滴不厌其烦的细节、心情,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记录在案。一页页看下去,现场感太强,真的要像黑洞一样把自己吸进去,吸入到那个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阴暗沼泽地,用恐惧和绝望让自己近乎窒息,又用希冀和幻想让自己接近分裂。
  她快速地翻阅着,一直到下面这篇日记,她的手才终于停下来。
  1998年5月4日
  今天,是学校历史上一个特别的日子,百年校庆。它也曾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别的日子,在如此特别的日子里,我感到很内疚,为我波澜不惊的心和麻木的精神而内疚。我丝毫感受不到一丝融入其中的特别,唯一的感受就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室友们白天就去本部了,因为参加了健美操的队列表演,而我,是晚上坐校车统一过去的。辛禅,我不得不说她真的很酷,她压根儿就懒得去,此刻,正躲在阅览室的某个角落看她的禅修著作吧。
  我无法入世,却也做不到像辛禅那么超脱。也许她并不是超脱,她不喜欢热闹,正如我一样,热闹会衬得我们格外孤独。也许,我之所以去,还有别的原因,我只是借此去见见裴多菲而已。
  到达学校时,太阳已经落山,夜幕刚刚降临。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裴多菲?也许他已经去看校庆的露天晚会了,我也许会扑个空。但是我似乎是期望着自己扑个空似的,还是去找他了。
  很意外,他竟然在。并且看到我,他显得很开心。他说陪我一起去看晚会,他有票。我说好。
  我们穿过诺达的校园,经过很多个小路。有时偶尔在路上会碰见他的熟人或同学,一边打招呼一边望着我,我看到他们打量我的眼神有些不自在。我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我很想争辩不是他们想得那样,可是我看到裴多菲很平静的样子,我就也平静下来了。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露天晚会的舞台灯光摇曳着映照在夜空,蓝色的、绿色的灯光很魅惑。有歌声在校园上空回荡,热烈的掌声、主持人响亮的台词,一切都表现得像它应该的那样,就是校庆,而且是百年校庆应该的那样。
  我甚至不想走得太快,太快走过去看晚会,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静静地陪在裴多菲身边,静静地听着他的脚步声、看看夜空、听听虫鸟的叫声就好了。
  那条路真的走了很久,很长。我忘记今天都说了些什么,似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走了很久。
  当我们来到晚会现场时,由于来得太晚,入口已被封锁不能进场了,这正是我想要的。裴多菲说:“我们站在场外看吧,反正是露天的,一样看得见。”于是我们就站在场外看。
  我看到舞台上明星们上来又下去,每一个明星都在脸上挂着笑容。台下的学生手里都拿了荧光棒,黑压压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那热闹的场面在提醒着我,这是一场百年校庆。
  当《相约九八》的旋律再次响起时,我的神经才颤动了一下。我这个奇怪的双面神经,对于悲伤是那么敏感,对于喜悦却那么麻木,这麻木的喜悦的神经必须要强有力的刺激才能工作。这首歌真的刺激到我的神经了,我一下子有了现场感,终于感受到这是百年校庆了,有一种冲动、激动、激扬的情绪在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甚至要冲出血管似的。
  我的脑海里掠过历史上无数个青春热血、激扬文字的镜头。我忽然有了一种幻觉,觉得自己是一个战地记者,正站在烽火硝烟的战场,用年轻的生命记录前线最及时的战报。热血沸腾。
  我知道裴多菲也一样激情澎湃,他拍了下手,和场内的观众一起欢呼。他的激情是洋溢出来的,而我只在心里澎湃。
  我们没有等到晚会散场,还要开很久很久,校车快要回去了,我们提前往回走。我的心里充满一丝喜悦。我似乎体验到一丝自己憧憬中的大学生活,可是这种感觉却是从舞台上传达出来的。现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现实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于是我很快又落寞,想到等一会儿坐校车回去后,我又从穿水晶鞋的公主变回灰头土脸的灰姑娘,我的脚步就更加慢了,比来时更慢。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8

黄飞燕的眼睛有些干涩,她继续哗哗地飞快翻动着日记,一边翻看一边在心里想:“太佩服当年的自己了,太能写了,这得憋成啥样才能写这么多废话啊!”当翻动的手忽然打住,往回倒退,看到这一夜里“转系”两个字,她再次开始仔细阅读。
  1998年9月15日
  已经进入大二了,我们也搬到了本部,宿舍重新排了,但基本格局还是没有变,我们屋的人除了明珠都在,另外加入两个货币银行班的混居,一个很苗条,叫小宇,一个很胖,叫君。唉,虽然明珠走了,可是君也有个一样的毛病,如果大家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就召集宿舍开会,控诉大家并提出她的标准和要求。我挺烦她,但有时也挺羡慕她,如果我能像她一样也召集宿舍会议,提出我的不满和要求该多好!据说明珠在新的宿舍口碑也很差,“自私、公主病”是室友对她的评价,我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在辛禅的鼓励下,我决定转系了。虽然数学补考还是没有过,这给我带来莫大的压力,并促使我去完成接下来这个疯狂的不可思议的目标:转系!
  我先是很虔诚地找到班主任,用自己能表现出来的最文艺的方式向他表达了我的理想。但是他用很虔诚的耐心听完以后,用在我看来很世俗的甚至吊儿郎当的语气对我说:“是啊,上中文系、当个语文老师,回头评个优秀教师,你就这点儿出息?”
  “不是的,老师,我,”我忽然语塞了,我不想对别人说出我的愿望,我觉得一旦我把“我想当个作家”这个愿望说出口就一定无法实现了,我觉得命运在有意捉弄我,凡是我想要的,我渴望的,他都无情地夺走。我决定不给命运这个机会,我硬生生把这个愿望压下去,只是执拗地坚持我要转系。
  “生活都在别处啊!”班主任叹一口气,“现在的小孩儿都在想什么呢?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动不动就在T恤上写‘别理我,烦着呢!’要不就是像石康一样《晃晃悠悠》,还是想像痞子蔡一样‘轻舞飞扬’?”
  “我不得不感慨一下自己笨了,其实班主任隐约已经给我透露了一个信息:网络文学!如果当年我能敏锐地捕捉到网络文学这个模式的话,我根本不用费那神去申请转系啊,网上开个贴,随便怎么实现自己的写作梦了。痞子蔡就是典型啊!可是我真的很迟钝,原谅自己吧,一个连电脑都还搞不清楚概念的孩子,让她突然理解网络文学,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儿。贫穷使人智力下降,这个不得不承认。”黄飞燕读到这里,真是对自己的命运有无限唏嘘。
  “我就跟你讲吧,现在中文系的学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我一个同学,女生,我们系毕业的,现在在一家投资银行工作,她考公就中文系的,现在她说她工资是老公的五倍,搞不懂你这孩子脑子怎么想的?中文系好几个学生打破脑袋想转到我们系都没机会,你偏要去中文系?告诉你,去了中文系,他们那里可没这么多助学金。你想想你爸妈,你不为自己考虑你替你父母想一想,就你家的经济状况,你怎么交学费?念完中文系回头又找不到工作你怎么面对你父母?我看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所以我才这么帮你,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你如果非要转中文系的话,我帮不了你,你去中文系问问,他们愿意要你你就去!如果你真去了,我只能送你两个字‘无知’!”
  我真的去了,不但去了,还对班主任所说的‘无知’两个字耿耿于怀。我去了中文系的教务处,无比虔诚地问教务老师:“老师您好!我是经济系的,想转到你们中文系,请问要办什么手续?”
  老师扶了扶眼镜,没有正面回头我,而是打量了我一下,然后问:“同学,经济系好好的干嘛转中文系啊?好好回去读书吧,中文系的孩子想转去经济系都没机会呢!”和班主任的说法如出一辙。
  “老师,不是,我的理想是当个作家……”还没等我的话说完,教务老师就插了一句:“我们中文系不负责培养作家!”
  我一时语塞,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死机!死机!我的口头语言程序太差劲了。
  我就愣在那里,一时大脑死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教务处进进出出的有几个老师,问教务:“干嘛的那个学生?”
  教务老师低声说:“估计脑子有毛病!”
  我不死心,又继续做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跑去隔壁学校问他们中文系怎么进去?怎么跨校转系?我看到那些人看我的表情充满了无比的同情,他们也一定以为我是疯掉了。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19

 1998年9月16日
  自从有了转系的想法后,我再也无法平息内心的躁动,我感到中文系就是像是我的理想国,我的乐园。她是一片辉煌的乐土,在远处向我招手,我只要置身其中,就脱离了苦海。这种念头一直在诱惑着我。我不死心,于是今天又逃了一天的课去中文系磨叽。
  还是无果。
  当我无力地回到食堂打饭吃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很斯文的男子坐到了我的旁边,用无比温和关切的语气问我:“同学,你想读中文系啊?”
  我大吃一惊,盯着他看了半天。
  他莞尔一笑,“别惊慌,我今天刚好到中文系办点儿事,你没注意到我,我看到你了。其实,我也是文学爱好者,以前在中文系读本科,后来出国留学。我现在已经在国外工作了,回来母校办些事情。我们能遇见也算是有缘吧。“
  我有点感动,终于有个人不说我是疯子了。
  他说了很多关于对文学的理解,还讲了在国外的生活,包括他加入基督教,教会的一些生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多?也许是在国外待久了,见到祖国的人很亲切吧?最后,他送了我一盒巧克力,说是国外带来的。我并不渴望吃国外的巧克力,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由于自己过于脆弱敏感就容易把别人也想得脆弱敏感,想到他如果被拒绝的伤心和失落我就接受了他的巧克力。
  但是这盒巧克力又给我引来了风波。当我带着巧克力回到宿舍时,室友们都注意到了。我请大家吃巧克力,可是我的热心并没有得到感激。
  “飞燕,这个巧克力很贵的,你怎么乱花钱啊,还申请着学院的助学补助呢?”君大声地说。
  “我,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我说。
  “谁啊?谁送的?是不是你男朋友?”君一边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着一边嘴角露出一丝怪笑。那种怪异的表情不会逃过我敏感的神经。
  我顿时感到一阵厌恶,我没好气地说:“不是,我没有男朋友。”
  “那不是男朋友是谁送这么贵的巧克力啊?”君还不肯放过我。
  我开始有点后悔接受这盒巧克力了,这世界怎么这么复杂?不就一盒巧克力吗?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也不认识,一个海归,随手送给我的,说他们信基督的人都是这么博爱世人的。”
  “啊,不认识你敢拿人家巧克力,万一有毒呢?呸!呸!呸!”君大喊大叫着把刚刚咽下去的巧克力使劲往垃圾桶里吐。我顿感一阵恶心。
  只要有机会,我就不想待在宿舍里。虽然晚上没课,我也收拾了一下书包,出门了。我晃荡到操场里,遇见了辛禅。她急匆匆地拉着我的手说:“快,你们系有个讲座你不去听啊?已经迟到了,快跑!”
  “什么讲座?我没注意到。”我说。
  “郭鹤年的!”辛禅说。
  “谁?谁是郭鹤年?”我跟着她边跑边问。
  “I服了YOU!”辛禅说。
  我们一口气跑到大会议室时,那里已经座无虚席。我们只好站在靠右边的人堆里。不久,听见工作人员在喊:“他们已经到西门了!”
  时间一秒秒过去,会议室里静得出奇。忽然,掌声热烈地响起,一大队人排列有序地走进来。区别于其他人暗穆的灰黑色西装,其中一人穿着整洁的灰绿琥珀色西装,映衬着他健康而不乏光泽的古铜色肌肤。他平直的脸颊上没有过多丰富的表情,但那双极富戏剧性的眼睛却有力地挑向脸颊两侧,犹如持矛驻守城门的两员威武大将,整张脸立刻显得坚实、牢固、警惕。
  院长上台致辞说:“这是香港嘉里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郭鹤年先生。”郭鹤年立刻笑着说
  :“你们叫我阿K好了。”到现在为止,我仍搞不清郭鹤年是谁。但是我喜欢听讲座,我喜欢听故事,听不同的人的不同的故事。
  郭鹤年先生发言只有一刻钟,他有两句话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句话,他说一个人的能力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学习比一般人认真、思考比一般人深刻;二是学以致用、学一行、爱一行。
  我于是想我现在一点儿都不爱自己学的这一行,我该怎么办?
  第二句话,是有人提问:“请问郭先生一生经营如何避免失败?”他是这样回答:“历史转折时抓住机会、不听虚言、有自己的判断。”
  “不听虚言,有自己的判断。”我心里在思考:我现在的判断是我想转去中文系,这算正确的判断吗?如果我判断错了怎么办?啊!难啊!无论听别人如何总结自己的成功之道,都还是无法得到要领。听了这次讲座,我似乎领悟到一点什么,又似乎更加迷茫了。
(连载)一个爱上裴多菲的女孩20

 1998年9月21日
  我茫然地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听着蟋蟀聒噪的叫声,就像这浮躁的世界一般,令我心烦意乱。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心沉入海底。
  在课堂上,老师先是讲了一个事情,说现在的学生只会学习,已经失去了基本的体恤心,失去了基本的人性。说有个男生对她讲,“老师,我们现在就应该实行优胜略汰、适者生存、达尔文的进化论不都证明了吗?现在中国人口这么多、资源这么少、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我认为就应该把所有人都集合到广场上,放出狼狗来追,凡是跑得快的就生存,凡是跑不过的就让狼狗直接淘汰掉,那多直接,何必劳心费神地思考那些个经济学原理、设计那些利益分配制度……”
  “我听了这个学生的话感到很震惊,你不如直接说让狼狗把我们这些老年人咬死算了,省的连累你们年轻人。这还有点基本的判断里吗?这还是天之骄子吗?我觉得很可怕啊这样下去,年轻人现在都在想些什么?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有些老师主张不要丢下差生,要帮助他们,我倒是觉得人的智力是有区分的,不行的人再怎么帮助也还是不行,反而浪费了资源,资源就是应该集中到好学生那里,好的学生就多给些资源,跟不上的就淘汰……”
  我听着老师的话,句句都冷酷得像石头一样,先前对老师敬爱的印象有些模糊了。我甚至觉得老师是在暗中讽刺我,我这样的差生浪费了学校资源,占用了助学金额度,如果把这些助学金给好学生们,她们一定能为国家贡献更大的价值吧。而给我这样的差学生,充其量就是填饱肚子以后有力气了就闹着要转系!我是否是社会的累赘?
  我心情沉重极了,在学校里渐行渐远,最后走到了湖心亭边。有一堆疯子盘踞在湖心亭,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长袍,绕着亭子转,边转边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我是孔子,我就是孔子转世……”
  我不由得想起了范进和孔乙己。
  夜深了,我也不想回宿舍,反正也没人关心我回不回去,我这么想着。直到辛禅慌慌张张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她以为我失踪了,整整找了我一个晚上。
  “飞燕,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可能就要报警了!拜托,你以后再夜不归宿通知我一声好不好?幸亏我今晚打电话去你们宿舍,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辛禅很激动地说着。
  而我,却麻木而平静地回答:“最好遇见一条狼狗把我咬死算了。”
  “你怎么啦?飞燕?怎么突然这么说?”辛禅问我。
  我把今天课堂上老师的话给她复述了一遍。她听完以后沉默了。
  我们两个静静地坐在湖边,互相依偎着。辛禅的头发长长了一些,但也还是寸头,像个假小子。以致于有人经过我们身边在议论我们是一对小情侣。
  “别是想不开要殉情吧?现在的孩子,动不动就跳楼割腕的,今天下午听说又有个研究生跳楼了……”
  听着他们的议论,我忽然挺直了身子,表情严肃地问辛禅:“辛禅,你确定你不是同性恋?”
  辛禅惊讶地看着我,半天才说:“我一直以为你土,看来你不土啊,你比我前卫多了,同性恋你都想得出!”辛禅有些受伤。
  “我也是在BBS论坛上看到的。是我想多了,最近神经有些紧张。我也觉得你不会是同性恋的。反正我不是。我觉得我已经够中性了,可是和你比起来真是差远了,你看你穿的灰不拉几的,又宽又大像个和尚服,还剃着男孩子的寸头。”我说。
  “怎么可能?你忘了我修啥的?易经讲阴阳、八卦,所谓抱阴负阳,阴阳是大自然的规律,怎么可能违背自然规律呢?这世界怎么可能只有阴或只有阳呢?”辛禅貌似很专业地说。
  “嗯。”我点点头。
  “我曾经很坚定地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态畸形,现在看来一切都没有绝对,科学已经证明同性恋不是病,所以人的观念总是受时代、认知的局限。只是有了同性恋这个概念以后,原本不是同性恋的人却变成了同性恋,文化的影响多么恐怖。这世界,一不留神就随大流,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喜欢群居的人类,好容易丢失自己。”黄飞燕看到这里,自言自语地说,忽然觉得眼睛好累,她停下来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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